《小千岁》星海遥

8、（前尘）月落时（二）

　　狐狸……
　　狐狸！
　　他又想起那只频频进入他梦境的小狐狸，与他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上追逐嬉戏，累了就在他腿上团成一只毛团，毛茸茸的脑袋枕着他的膝盖。在梦里他是一个大人，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怀里抱着狐狸，口中哼着轻柔的调子，他的小狐狸会跟他说话，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的手掌，柔软的舌舔他布满厚茧的手指，直到远处悠扬的号角声响起，浩荡悠扬的乐声自天边传来，黄钟大鼓震声如雷，响遏行云，一声声唢呐穿云裂石，伴随着烽火与狼烟，梦走到尽头，那震人心魄的曲子却仍旧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余音不绝……
　　这曲子本应是战曲，但被箫这种乐器悠远绵长的音色一中和，再加上梦醒之后又将原曲忘得七七八八，初予望自己又加了些别的进去，让曲风整体听起来更偏向平稳，脱去了战曲中的紧迫感与杀气，这才有了他“自创”的这首《日壮山河》。
　　“小望是太子，太子应当心怀天下！母后不喜欢小望心怀天下吗？”男孩抬起头，一双澄澈又空灵的金眸望着赵清欢。
　　“你才七岁，这金曜的天下于你，还太重了些……”赵清欢接过他手中的箫，神情有些复杂。
　　“可母后从前说过，小望是太子，将来要当大曜的雷皇，与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样。那么若无天下，我这个太子又有什么意义，我的不同又在哪里？”
　　初予望的手在身下的巨型灵芝的伞盖上来回摸索，缓缓地将柔软的靠垫掀开一个角。男孩腰部以下的身体深深嵌入肥厚的伞盖之中，下半身几乎与爬龙灵芝融为一体，粗如合抱之木的菌柄深埋地下，源源不断地汲取着这片宝地中充沛的灵气。地下隆起的菌丝宛如地表上虬结的筋脉，地上的菌丝如触手一般，抬起、又放下。
　　“只有这个吗？”男孩垂下眸子，说话声中不自觉的染上些许泣音：“母后，我是个废人吗？”
　　“怎会！”赵清欢俯身去亲吻他的额头道：“不是没有灵脉就都是废人，母后之所以将你放在这株灵芝里面，不是对你天生的残疾不满意，而是希望这一点劣势，不会成为你将来的负累。”
　　许是母亲的怀抱令人感到安心，初予望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父皇又为什么从没来看过我呢？”
　　“父皇啊……”赵清欢沉吟片刻，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自从她生下太子之后，全心全意地围着儿子打算，与初卫霆也算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左右玉禁宫这么大，两个人各过各的，倒也乐得清静。
　　“可能还在西疆打仗吧……”
　　“母后为什么要骗我呢？”
　　玉捏的小人儿瞬间就红了眼睛，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声音小地像蚊子哼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没哭多久就有些喘不上气，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哼哼唧唧滚着眼泪，看着怪招人心疼的。
　　“他回来了……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只是不想见我，因为我是个废人，我没有灵脉……他根本不喜欢我……除了母后，没人来看过我……”
　　初予望连哭带咳，原本就倍显苍白的一张小脸因呼吸不畅而憋地有些发红。竟咳出几缕浅淡的玫红色妖气来……
　　不好！
　　是妖神的诅咒……
　　妖神对雷神血脉曾下过的诅咒，在那之后，但凡有纯血精灵男婴出生，其周身都会缭绕着一道玫红妖气，那妖气会蚕食婴儿的心脉，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只有初予望是个例外。
　　这孩子是天生的“镜体”，筋脉与常人是反着长的，根本没有修习灵力的可能，连心脏都长在右边，虽然心脏上确实嵌着一颗纯度极高的精灵灵核，但是灵脉依照心脉而生，心脉逆转，灵脉也无法正常操控灵力。何况初予望的灵脉十分脆弱并伴随着先天的残缺不全，一生注定与修行无缘。
　　可祸福总是相依而行，初予望在出生时右侧心口处有七条狐尾形状的纹身，隐隐地散发着七色光华，竟然将玫红色的妖气抵消掉了，那纹身在一个时辰后也自动消失，护住他的心脉，初予望就这样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成为了金曜立国万年以来第一个纯血太子。
　　那位红叶先生说，狐狸是妖神的灵使，初予望是被妖神与雷神同时眷顾的孩子。
　　代价就是，他的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否则会打破纹身与妖气之间的平衡，如果灵力补充不够及时，就会损伤他的心脉。
　　可是怎么才能让一个婴儿不哭呢？赵清欢为了养护好这个脆弱的孩子，可谓是绞尽脑汁。从玄武洲各地搜罗来一些奇花异草，将藏书阁的地下宫殿改造成一个充满灵质的温室，但即便如此，太子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他出生到现在已经七岁了，都没能从这个地下暗室中出去过。
　　他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望，看着母后，乖……看着母后……”赵清欢一手不断着儿子的后背，一手轻轻抬起初予望的下巴，“看看母后！”
　　初予望听话的抬起头，苍白的皮肤因为哭泣而稍稍有了点血色，湿漉漉的金色眼睛望着母亲的，好似陷入一片温柔的月光之中。
　　赵清欢接过宫女手上递来的丝帕，一点点将初予望脸上的眼泪沾掉，“听着，也许母后当初带你来到这个世上有些自私的打算，但这都是大人间的事情，你无需因此感到负累。你只需要知道，从你唤我第一声‘母亲’的那一刻，母后便决定要倾尽毕生全部的心血来呵护你平安长大。”
　　皇后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十根青葱玉指温柔的抚摸着小太子柔顺的头发，初予望的情绪不能出现太大的起伏，玫红色的妖气正一点点抽干他的体力。赵清欢取下头顶的发簪，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朱红血液滴入初予望的口中。
　　妖神的妖气会优先攻击雷神血脉，像毒素一样通过血液传达至心脏，即使这个暗室中有充足的灵力补充，也只能作为在事后恢复身体的灵源，只有直接的喂血可以分散妖气的攻击，稍稍缓解初予望的痛苦。
　　初予望被那一道妖气折磨地有些乏力，浑浑噩噩中只觉口中被渡入腥甜的血液，他知道母亲又在给自己喂血了，当时还小，只觉得自己闯了祸，害的母亲受疼并心怀愧疚，却隐隐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恶心的蚂蟥，靠不断吸取母亲的血液苟延残喘。
　　“你无需为此自责，如果不想辜负母后，就不要再为了不值当的人或事惩罚自己。”赵清欢心中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带着一种仁慈的威严感。
　　“小望，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没有办法，你这一生注定无悲无喜，想要活着，就多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赵清欢接过宫女们递来的金疮药，取了一点在指尖上捻了一下，“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
　　说罢，利落地挽好发髻，吩咐两个宫女照顾好太子，自己带着另外两个匆匆走出暗室，往金曜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