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职业真爱》灯笼壳子

52、负心读书人02

　　唐笺这个人，在徐迟的记忆中也出现过。

　　这是个外乡人，前几年闹灾时流落到这一代，被徐老爷救回来的时候人倒在河堤边上，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因识得字，谈吐也颇为得体，被徐老爷收留下来，留在徐家帮忙。

　　他做事很有一套办法，为人也讲究，纵使来历不明，徐老爷也颇为信任他。

　　只是徐迟一直很怕他，去年时又牵扯进一桩跟银钱有关的糊涂官司里，事情不了了之后，他只说要准备来年大考，收拾了东西，便从徐家大宅里搬出去，到后街租了户小屋，独自住着了。

　　去年秋闱放榜，他与徐子鸣同样高中，徐老爷也颇为得意，资助了不少银钱给他俩，嘱托他们进京赶考时也要守望相助。

　　春闱的具体情况不可表，徐子鸣肯定是没中的，早早便回来，他却一去不回。徐老爷也问徐子鸣，只回说进场时便没见着人，他也不知下落，只知这榜上当是无名的。

　　乡里有些传言，有的说他名落孙山，功名无望，一根裤腰带吊死了；又在路上害病死了的；又有的在考房里发了癔症的……

　　顾恬这会儿看着，这人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却敛精于内，倒绝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听见秋灵的传话，两人具有些不敢相信。门外那守着的小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还想跟来，顾恬一个眼神，秋灵立马拦住。

　　哦，看起来没得病，还是那个少爷。

　　唐笺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接见，徐迟这小少爷害怕自己，这他也是早知道的事，因还吓晕过他几次，之后便在一处屋檐下，他也自觉绕道走了。有几次他隔老远瞧见，只觉得这小少爷跟观音娘娘身边那面团玉雕似的娃娃，漂亮，易碎，一团孩子气。

　　就离近些，他都担心自己会把这瓷娃娃弄碎了。

　　只是这瓷娃娃这会儿没了爹，任谁也不免多出几分耐心还哄他。

　　唐笺想到自己一路奔来看到的景象，那么多披麻戴孝的人簇拥着，哭得十里外都听得见。

　　他小小一团，跪在火盆边，却像是被隔在另一个世界里头。

　　徐老爷是个好人，他对自己的恩情，自己怎么也得照拂一番。

　　他这么想着，便低着头，还谨防着自己的脸会吓到徐迟，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跟他说：

　　“少爷还请节哀罢，徐老爷是有大德之人，便是去了阴间，想来也不会难过。死者已矣，生者还当收拾心情才是。”

　　少年还是一副木呆呆的表情，只是听见他话，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唐笺心中一叹，到底是父子情深，又怎会当真没有感触呢。

　　唐笺：“往后若有什么事用得上笺，但无不从。”

　　这话一说出来，门口边守着的小厮便嗤笑出声。

　　这不是笑话么，徐家少爷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样样不缺，还能拜托您这么个破落户？

　　还不是说得漂亮，实则是看着徐老爷死了，徐家改朝换代，这才来借故要攀上高枝？

　　只顾恬却知道他这话里不掺水。

　　唐笺念着徐老爷当年的恩，说会照拂徐迟这根独苗，便当真说到做到。往后年年徐老爷忌日都亲来上香拜祭，就算后来有事，也嘱托人来。

　　也正是因为有他看着，徐子鸣才不敢真将徐迟赶尽杀绝了。

　　唐笺自然听见了那声嗤笑，却不以为意。他自己知道，这话也不指望徐迟能有回应，更像是对自己的一声告诫。

　　“谢谢。”里屋的床铺里，传出一声不大灵活的声。

　　“……”

　　唐笺下意识抬头，等他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儿光线充足，他那双绿莹莹的眼珠子便被顾恬瞧了个仔细。

　　顾恬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像徐迟，自然对唐笺没那份惧意。唐笺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手，蹭了下自己的脸颊，再挪开时，指腹上已经沾了层灰。

　　唐笺：“……”

　　这得是赶了多久的路啊。顾恬自觉对这时代的卫生条件又更深了解了一层，扬起下巴，对门口那傻站着的小厮说：“唐笺，洗漱。”

　　大约是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要说话也不那么困难了。只是却还不能流畅自然地如正常人一般。

　　等着唐笺洗漱干净的时候，顾恬心里默默将训练这具身体的表达能力提上了日程。自闭归自闭，再自闭，也得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否则这话都说不清楚，还不被那徐子鸣随意曲解了去。

　　说曹操曹操到，一会儿工夫，披麻戴孝的徐子鸣便闻得消息过来。顾恬已经懒得想，显然是之前那小厮通风报信的。

　　徐子鸣一进这屋子，便觉得有些不得劲。暗沉沉的屋子，纵然摆着都是上好的古董珍玩，可主人就是个没活气的家伙，这些死物再精贵也是枉费。他瞧着徐迟白寥寥一张小脸，跟朽木枯井似的，一动不动，心里就觉得不畅快。

　　但再不畅快，这也是他现在的小祖宗，他得好好伺候着。

　　这么想着，他自然而然摆出一副热络的笑脸，嘴里轻轻地喊着：“阿迟醒了，我怎么听说你的让那姓唐的留下来？听哥哥的话，那家伙……”

　　顾恬不等他套近乎，张嘴：“停住，莫进来。”

　　徐子鸣立时便住了嘴，一只脚正跨进门里，也不敢动了。

　　徐迟这性子古怪归古怪，也不是没好处，讲话都不用绕弯子。

　　“阿迟……”徐子鸣忧心忡忡地唤了声。

　　顾恬看也不看他，冲着秋灵问唐笺的下落。

　　“唐笺这收拾妥当了，问少爷您可还要见他。”

　　顾恬摇摇头，徐子鸣瞧着，不安的心稍稍一松，下一刻，“让他自去休息，他累了。”

　　徐子鸣心里一紧，等秋灵去了，给那递话的小厮也使了个眼色，见徐迟没甚反应，只当是他又在撒些没人知道的脾气。

　　这也是常有的。可他性格温顺，就算有些不舒服的地方，又不说出来，生上一会儿闷气，自己也就过去了。

　　只是这一回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徐子鸣待人走了，试探着唤两声，便要走进去。

　　“你不要进来。”

　　他一动弹，顾恬就出声。

　　这还是头回，他表达出这么明确的拒绝啊。

　　徐子鸣不免有些心虚：“阿迟，这样也不是个事，你看，是不是哥哥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跟哥哥说，哥哥决计去改，再不叫你不开心。”

　　他说到最后，语气软和得近乎哀求，当真有几分痴情的意思，可惜全说给顾恬这冷心冷肺的妖怪听了。

　　“哥哥身上不好闻。”

　　顾恬也不打算立时就与他撕破脸，他这舌头还没灵便呢，真要这么做，吃亏的只是他自己。

　　徐子鸣笑了：“定是熏了不少香火味道，阿迟说的是，哥哥这边去换件衣裳。”

　　“还有酒气，还有……女孩子的味道。”

　　“……”

　　徐子鸣一噎，脸色变换，在徐迟那呆如木头的眼神底下，竟有种无所遁形的心虚，却强作镇定，半晌，叹了口气，“阿迟不知道，哥哥是心里难受啊。”

　　“老爷这样好的人，待哥哥恩重如山，你去听听，这十里八乡的，哪个没受过老爷的恩德。”

　　“可老爷就这样去了，往后，这偌大的家业就要担在我一个人身上，哥哥一想到，这心里便沉甸甸地，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啊。”

　　“若是徐家到我手上落下去，或是往后你过得不开心，哥哥便是天打雷劈，也赎不得罪，到了地下，怕也没脸见我的爹娘和老爷啊！”

　　“那让唐笺帮帮你呢？”顾恬默不作声地听着，故意插嘴道。

　　“……”

　　这一打岔，徐子鸣的哭腔都被梗在喉咙里。

　　偏偏顾恬还真不是说笑的。他第二日早起，竟先将唐笺请上了饭桌，同他和徐子鸣一块儿用膳。

　　“哥哥说他担子重，笺哥帮帮他。”

　　经过一晚上偷摸摸的训练，顾恬的嘴皮子灵活了许多，再不便的口舌，若是一句话反反复复地练□□也是能说出来的。

　　徐子鸣黑着一张脸，他当然已经劝过，什么理由也都找了，可昨日这徐迟的左性儿又犯了，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他只一句“爹亲信他”，便能把他千言万语都堵回去。

　　他盯着正襟危坐的唐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碍眼，冥冥中像是看见只煮熟的鸭子摆在了自己面前，又眼睁睁看着它长翅膀飞了。

　　这目光唐笺生受了，顾恬看着，品出几分八方不动的岿然。

　　八五在他脑子里凉飕飕地笑：【禅宗有个典故，说的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你说，动的是什么。】

　　五哥真是越来越深奥了。

　　顾恬一挥手：【又没出家，咱不搞那虚头巴脑的一套……】

　　八五直接往他脑子里塞了两张截图，昨天今天，一个脏兮兮如流浪汉，一个收拾妥帖干净，还拿红线标了他嘴角的尺寸。

　　【看见没，人就是这固定表情。】

　　顾恬幽幽叹了口气，【所以这人好看了，自然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嘛。】

　　昨日那惊鸿一瞥，也就足够顾恬瞧见唐笺那比寻常人略微深刻些的五官，还有那双碧绿的眼珠子。他倒是明白过来徐迟这孩子为什么怕他：没见过这样的人种，再加上身边人添油加醋呗。

　　可轮到他自己，却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天这么一见，这人消瘦是消瘦了点，身量却不小。宽肩立腰，脊梁挺直，瞧着精气神都不同。他胡子被刮了个干净，头发重新梳了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当是混了些血统，五官比国人深些，尤其眉眼，透着股忧郁，那双绿眼珠子在光线下时时不同，盯着人的时候，那倒自带出一些莫名的深情来。

　　这么一张脸，叫顾恬来说自是难得的英俊，就算他在星际时代见多了混了十八国血统的俊男美女，这张脸也很拿得出手。可放到如今这个时代背景，不被人叫妖怪，已经算是江南民风开明了。

　　见顾恬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唐笺有些不自在地摸摸下巴。这胡子说没就没，他还有些不习惯。

　　好在，这说风就是雨的小少爷这回却没露出以往一样的害怕来，反而难得主动地开口：

　　“笺哥回来得好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