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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六世 (7) ...

  •   他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敲大门,侯老丈喊:“谁呀!这么晚了!”

      外面有人喊:“找江公子的!”

      秦惟站起来,发现脚都木了,他走到院门处打开门,外面停着邵家的马车,接着马车挑着的灯笼微光,可以看清长相伶俐的留运抱着套被褥站在院门前。他一脸厌弃地对秦惟说:“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过来的。”

      秦惟忙问道:“你家老爷知道吗?”

      留运说:“我家公子快哭死了,我家老爷才同意的。老爷让我告诉你,他若是再见到你,就打死你!”

      秦惟默默地接了过来,留运说:“这位公子也自重些!我们跟着小公子的都被罚了,留财还被打了,你能不能不给人添麻烦?我家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你看着也这么大了,该有廉耻了吧?!”说完转身上了马车,驾车走了。

      秦惟的原身江晨生羞愧万分,秦惟心中是个骄傲的人,被人这么数落也不舒服。他抱着被褥进了院门,将门闩了,慢慢走回屋中,觉得手中的被褥沉得几乎抱不住。他将被褥放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摸黑摊开被褥,发现里面还裹着只枕头。秦惟又险些流泪,如果不是有身为医生的自律,他可能不洗漱就躺下了,可他还是支撑着去料理了自己,才又回屋关了门,在漆黑中蹭到床边,脱了鞋,和衣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包住了自己。

      他曾多次想到与邵子茗相处的时间不会长,但谁知竟然短到只有一个日夜!昨夜两个人还叽叽喳喳地聊了半夜,今夜就见不到这个人了。秦惟胸口一阵阵地难受,虽然已经是初夏,他盖着夹被,可瑟瑟发抖,好像已经是深冬。

      迷迷糊糊地秦惟睡了过去,几次微醒时,他都感到很累,只想继续睡。这种疲惫有江晨生多年苦读的积劳成疾,也有秦惟眼看着邵子茗被迫离去但无能为力的失落感:秦惟觉得这一世自己完全是个多余的人,无法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就不该剥夺对方幸福的权力,既然如此,还不如一直睡下去……

      一个人在外面打门:“起来!你怎么还不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秦惟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天色昏暗,该是次日的傍晚了,他想出声,却发现嗓子干渴生疼,他要起身,可头重如铅,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窗户吱呀一声推开,有个人骂骂咧咧地往里爬:“我这是做的什么孽!怎么能这么倒霉?!找个租户拖欠了那么多日子房租,可交了就不出门,是要死在里面吗?!哎呦哎呦!……”

      好久不见的侯老丈站在了他的床前,瘦瘦地像只老猴子,秦惟迷糊地眨了下眼睛——洪豹?!怎么回事?!前世与他最不亲近的洪豹,此世是他的老房东?允许他一直欠着房租?!

      侯老丈伸手探了下秦惟的额头,说道:“也不发烧啊,年轻人就是懒!快起来!”他去开了房门,冲外面喊:“给他拿些热水来!”说完又走回来,对秦惟说:“起来呀!”

      秦惟真的无力,头都抬不起来,侯老丈看不顺眼,伸手将秦惟扶起,秦惟只觉胸口堵塞,一股腥热猛地冲上来,忙俯身到床边,侯老丈眼疾手快,飞跑过去将秦惟的瓦盆拿过来放在地上,嘴里说:“别吐别吐!”

      秦惟忍到瓦盆就位,一张嘴,一口热血吐了出来,侯老丈一见惊得放了手,秦惟反而觉得舒服了,出了口气,又躺倒了。

      侯老丈看着瓦盆,骂道:“你这个不知深浅的!有什么屁大的事情值得不起床?!你才多大?成把的日子还没过,媳妇都还没讨上,就吐血?!没用的东西!”

      秦惟知道侯老丈是好心,但江晨生已经没了心力,上一世,江晨生是不是就因几句讥讽的话,一些无端指责,无法前往府试,抑郁卧床,这样死了?秦惟自己何尝不是情绪消沉,只是自已对邵子茗说好要去看他,怎么能就这样一病不起呢?万一哪天邵子茗知道自己从此病死了,那傻子会不会又自责不已,无法好好生活了?

      秦惟挣扎着说:“老丈骂得好,我会好好活着的,麻烦老丈让罗妈去请郎中,给我做些菜粥。桌上的小包里有银票,老丈拿去吧。”

      侯老丈哼了一声,看桌子上的小包,拿起一张银票说:“这张该是够了,用完了我再来要。你最好别犯懒!起来洗漱了!不就吐了口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这么娇气!”

      这些话对心塞难解的江晨生无异雪上加霜,但对想求生的秦惟却是有用的——他知道侯老丈在帮助他。

      侯老丈拿着银票离开了,秦惟又想睡觉,可尽力清醒,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睡下去,可能真的就过去了,他得振作起来。

      罗妈进来帮着给秦惟收拾了,也劝了几句,后来又送了粥水,秦惟强迫自己喝了,才又睡过去。

      次日一早,郎中就来了,号了脉,自然说肝郁气滞,开了些疏肝理气,健脾开胃的药。可秦惟感到胸口发痒,总想咳嗽,虽然没有高烧,但一直低烧,怀疑自己得了肺结核之类的。可就是他能确诊,此时也没有能治结核的西药,说来只能靠中药调理,保持心情舒畅。

      秦惟一连躺了两日,每天罗妈给他熬药煮粥,照顾他方便。

      到第三日,秦惟刚刚能坐起来,邵子桐来了。秦惟这些天因为罗妈来照顾,屋门不闩,邵子桐推门一看,秦惟正躺在床上,怒道:“不跟你说了让你马上离开了吗?”

      秦惟胸口舒服了许多,可依然无精打采,淡淡地说:“我病好就走。”

      邵子桐急了:“不行!马上离开!已经给了你三天,你还耍赖!”

      罗妈听见声音走过来,插着腰大声说:“你想逼死人吗?!江公子病了这么多天,床都下不来,怎么走?!”

      侯老丈在屋中喊:“他的房租交到了明年,我可不退钱!”

      邵子桐憋气,看着江晨生摇头:“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唤!我原来以为你只是个认死理的穷酸,谁知道你这么奸猾!”

      秦惟又觉胸口一阵热,知道这是江晨生又想不开了!他闭了眼睛说道:“随你怎么想!我才不在乎!”

      邵子桐呸一声:“你当然不在乎!空手套白狼,你得了钱财,高兴还来不及呢!被人骂几句又怎么了?!厚脸皮的小人!”

      秦惟哼一声:“你满眼里看的就是钱财!掉钱眼里了!你心里对钱的看重,怕只比我多,不比我少!邵家四房的财富,你大概眼红吧?所以才觉得别人都是冲着钱去的!”

      邵子桐的脸腾地红了——这话说得刻毒,他指着江晨生大骂:“放屁!你不冲着钱?!我四叔说给了我六弟五百多两用来上学!那些钱现在全没了!你别说你不知道谁拿走了!还不还回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徒!”

      秦惟心里窝火,也不退让,说道:“那是他的钱,又不是你的!我给也是给他,你在这里叫什么?是嫉妒了吗?”

      邵子桐从来不知道这个平时畏畏缩缩,不直眼看人,话都不多说一句的江晨生能如此争执善辩,一时气得往秦惟的床前走,说着:“我打你这个没羞没臊的……”

      秦惟睁开眼,不屑地叱道:“狗眼看人低的小人!我若是王公贵族,你怕是巴不得你的六弟来与我交好,就是因为我没什么钱,你就在这里狂吠不休!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什么清高脱俗,什么义薄云天,你一星半点都没有!满身的铜臭气!离着十里都能闻到!你直接去做买卖吧!读书人的精髓你根本不懂!这些年你上学浪费掉的钱财何止五百两?回邵家去吧!别坏了程夫子的名声!”

      邵子桐举起的手迟迟落不下来——江晨生骂得太狠了!自己在学里也四五年了,他这是说自己没学到精髓,还给程夫子丢了脸!细想一下不是吗?江晨生如果是个富家子弟,六弟与他交好有何不可?就因为他是个穷人,他来与六弟亲近,那就是来贪六弟的钱财。可这不是真的吗?但他骂自己不懂情义,真是打在了自己的软肋上。此时的读书人最讲究重义轻财,谁做了买卖,就不能算是读书人了:人们认为染指了钱财就会有利益之心,不能追求圣人之道。这话如果传到同窗学子的耳中,就是自己有理,自己的名声也坏了……

      罗妈哎呀一声:“你这位公子还想打人哪?若是江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得去报官!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我去叫里保来……”

      邵子桐放下手,对秦惟说:“你别狡辩!你心里想干什么,谁不知道!就是我不收拾你,邵四爷也不会放过你!识相些!别再去招惹我六弟!”一甩头,转身出了门,打定主意不管这事了,有什么问题让四叔出面吧,自己别惹上人言。

      罗妈心说这位江公子真和以前不同了,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头一次听见江公子说了这么多话!

      秦惟在匪徒中都能以口舌打动人心,对邵子桐这种要脸的人更能轻易取胜。但胜了又如何?说一千道一万,没钱就是没钱!别人怀疑他贪图了邵子茗的钱财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世间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同时存在,他怎么能责怪人们的成熟和世故?

      罗妈对秦惟说:“江公子啊,你好好养身体,别太在意别人的话。等病好了,做什么不成?”她得了五两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自然要站在江公子一边。

      秦惟本来是打算去做些什么赶快挣些钱,但是现在浑身无力,根本不想动,活着就已经很费力,着急也没用,只好继续卧床休息。

      秦惟这一病,过月余才好了大半。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出门没有伞能晒得人头晕。秦惟感念侯老丈让他拖欠房租,就给侯老丈描画了些前世自己见过的何氏的首饰样子,侯老丈看着很顺眼,照着做了几只簪子,卖到银楼去,弄了好价钱,但接着银楼就有了自己的相似款式,做得更奢华精美,侯老丈骂了半天。

      秦惟也没指望这挣钱,这个年代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何况那些也不是他的设计,是前朝工匠们的花样,这里不是京城,才能翻了个小水泡。

      想来想去,秦惟觉得该出去走走,看看大家需要什么。江晨生过去一心读书,心无旁骛,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深入了解过民生。

      秦惟找了个清晨,穿了外衣,准备出门。罗妈见了,担心地说:“公子呀!别走太远了!你好久没出去了。”

      秦惟点头谢了,踱步走到了门外。

      猛一看到外面熟悉的街景,想起那天与邵子茗出门……秦惟心中一疼,忙告诫自己不可伤感!此时不是抒情的时候,要赶快找到挣钱的途径,日后好财大气粗地去见他。

      夏日清晨,街巷上有的人家开了院门,扫地洒水,也有人推着小车,贩卖成叠的饼子和大碗茶。稍微宽些的街边,店家们打开窗户,挑出布幡……

      到处生机盎然,可秦惟已经累得喘息。他在一处房屋的阴影里站住脚,仔细观察,问自己:人们这样的生活中还需要什么?

      ……答案是,其实不缺什么。只要世道太平,大多数人都能因循守旧地过下去。穷人无法改变现状大多是因为被起步的资金所限,什么眼光和见识,没有第一桶金,也只是空谈。

      有钱后,挣钱容易。没钱时,挣钱最难。这道理谁不懂?

      何况江晨生这身体还不够结实!秦惟很难想象自己能去跑买卖。

      也许他可以做些煎饼果子来卖?可秦惟知道这样只能挣些小钱,糊口可以,但别想发大财,何况要起早贪黑……反正他这种懒人一想就已经累了……

      等哪天他身体好了,也许他能替人治些小伤,怕感染,秦惟不敢动大手术。但凭着做医生的底气,他可以跨行给人拔个牙什么的。但他现在动不动头晕眼花,还是先别动刀动钳子。

      左思右想,秦惟觉得处处为难。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从他身边走过,说笑着:“乞巧的东西得赶快买了……”

      秦惟心里一动:市场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是节假日经济,在西方,圣诞节期间的销售量能占全年的一半,他曾在元旦前夜出去吃饭,发现那是最糟糕的决定:餐馆都来个什么元旦套餐,又贵又少,狠狠地宰客没商量……

      他该顺应节假日,做些简单应时的小物件……

      七月七,乞巧节,听听,乞!就是要的意思!而且读书人也在这一天晒书什么,叫魁星节,可以投其所好!

      有了主意,秦惟心中踏实了些。他缓步走了回去,到家里就让罗妈去给他买了各色花纸,红印泥,黑油墨和几方软木以及刻刀。秦惟对古诗词的记忆完全是零星片段的,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几句,还丢三落四,但是总比自己写的好,就在纸上用蝇头小楷写了: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李清照)

      “极目处,耿耿银河高泻。”“愿天上人间,年年今夜。”(柳永)

      “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晏几道)

      当然,还有白居易有名的“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以及现代最流行的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首词秦惟拆成了两处,读来深有所感,好像说的就是自己与邵子茗。

      虽然在这个时空,没有这些人的姓名,可是秦惟还是将他们的名字署在了诗词之下,良心上过得去。

      本来秦惟想自己往木头上刻,但刚刻了一个字,他就觉得眼冒金星,喉中发痒,急忙放下了东西。他扶案起身,去隔壁敲窗子:“侯老丈?”

      侯老丈答话:“何事?”

      秦惟说了句:“来帮我赚钱!”就走回了屋中。

      侯老丈满脸不高兴地进来:“我正忙着呢……”见秦惟满桌子的物件,皱眉道:“你才病好,就又费神?想再躺回去?”

      秦惟叹气:“总得谋生吧?请您帮我将这些词句刻成字模,另外再刻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之类,印在彩纸上,做成书签,吉祥话还可以弄成彩旗,七夕前去街上卖。”

      侯老丈拿起几片纸读了,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秦惟说:“都是隐士,但是他们的诗词特别好,这些都是人们不知道的好句子,写出去肯定有人要。”

      侯老丈认得字,可不是个读书人,但这些词句读起来就很好听的样子,也觉得该不愁卖,点头说:“那我给你弄去。”他做首饰,平时要在一根细杆上雕刻,刻个软木很容易。

      秦惟想说说钱,又一想,侯老丈那时自己欠房租都没把自己赶出去,自己病重时他来骂了自己,算是恩人,钱不钱的,到时再说吧!

      过了两天,侯老丈就刻好了软木,听说要做书签,罗妈看了秦惟剪了个样子,就说秦惟剪得不好看!她来剪。罗妈会做针线,剪出来的长方形的书签,又快又好。秦惟想做许多,说请邻家的小姑娘们来帮忙,被罗妈拒绝了:“那些小蹄子根本不好好干活!天天眼睛看东看西,哪里能剪得像我这么好?”

      侯老丈拿来了打洞的空芯钎子,三个人到了秦惟屋里,罗妈剪书签,侯老丈用软木模子沾了印泥印诗句,秦惟穿小彩带,打个结……

      从此每天侯老丈也不在屋里躲着了,大家从早就过来,秦惟随时去床上躺着,中午还能睡会儿,侯老丈和罗妈却不歇着,一直干到天黑。

      忙活了快一个月,每种诗句印了上千书签,还做些小插旗。罗妈挽了个篮子,去程氏书院外叫卖。秦惟按照那些旅游景点一个书签五块钱的标准,给书签定价每个五文,就是一个包子钱,小旗三文。

      开始,有人只买了几个科举高中的书签,后来程夫子出来,读了那些名句,连声说“好词”!当场就每种书签各买了二十个,说要送给亲朋好友。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读,也觉得书签的词句隽永脱俗,百读不厌。这东西自用也可,随书送人还能显出自己的品味,许多人都买了几十张,第一天罗妈就卖掉了三百多。

      罗妈高兴地回来,说十几个人就买了这么多,看来大家真的喜欢。她次日再去,竟然卖掉了五百多:程家是诗书之家,儿女都要读书,那些词句回府一传看,许多人都每种要四五个,准备附在与友人的往来书信间,多一分清新。

      秦惟倒是不奇怪书签卖得好。自古就有洛阳纸贵之说,好的文学作品一出,大家当然会传看。只是很快就会有别人印上同样的词句,做得更加精美,他们也就现在能赚个快钱。

      好在离七夕很近了,人们顶多仿照着词句,自己做几个送人,来不及像侯老丈这样挥着软木块大印特印般迅速。很快,存货减少,他们还得多做些。七夕前两夜,罗妈的剪刀快得要飞起来了,大半夜不睡觉,可白天还黑着眼圈儿去卖东西。

      秦惟觉得差不多了,但到了七夕那天傍晚,罗妈还跑回来说许多人要买。

      秦惟暗道中华的文学瑰宝的确魅力无限,无论在什么样的时空,这些词句都会不朽。可叹自己都没记住整首的词句,也没记住多少,这么胡乱摘句子的事不知还能干几次?

      七夕之夜,罗妈和侯老丈都累坏了,别人在拜月烧香,他们在呼呼大睡。

      秦惟却在临睡前走到了院子里,他没有香烛,只能望天默默期许:愿邵子茗快乐,愿他幸福。前一阵他忙忙碌碌,不像病时那么想念邵子茗,可此时夜深人静,秦惟又一次渴望能与邵子茗在一起,两个人聊天逛街……

      当然,他只能想想。照他的性子,怎么也做不出跑去找邵子茗,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事情。

      邵子桐见那天骂他的罗妈在程氏族学前面卖那些书签小旗,就怀疑那些书签是江晨生弄的。他拿了几片读了,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磬震人发聩的绝妙好词!他吓了个半死!这次词句在别的书中都没有读到过,这些作者也是闻所未闻。江晨生家里穷得没几本书,他在哪里读到的……还是,他自己写的?!

      邵子桐不知道他高看了秦惟多少,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过去他总听程夫子说江晨生比他们都用功,让他们向江晨生学,他真的不服!江晨生就是个乡巴佬,靠着背书在族学里立足,没灵气没风姿,再用功也没用!可如果江晨生能写出这样的诗词,那江晨生简直就是才华横溢!就是日后不中举,他的文字也会名垂千古!如果这些诗句不是江晨生写的,他在哪里读了这些?就冲他信手能引出这些词句,这种博学也不知比他们这些学子强多少!

      怕程夫子知道这些书签是江晨生做的,邵子桐不敢说自己认识那个婆子是江晨生院子里的,他还得绕着罗氏走,免得罗氏认出他来,说上几句。可是他从同窗手里读了那些书签,又觉得如此诗词自己怎么能没有?就借故托人买了许多。想起自己对江晨生的态度,还有那天江晨生骂他的话,竟然真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心里过意不去,就让人给六弟带了些去,附上了个字条说是从江晨生院里的婆子手中买的:其中所指,不言而喻——日后如果江晨生真的脱颖而出,他们邵家慧眼识人的就是六弟了。

      邵子茗拿着“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几片书签,眼中热泪,认定这是秦惟兄为了他印出来的!是写给他看的!他偷偷让没有跟着自己去宁城,所以不知道父亲为何把自己揪回来的书僮留富跑了趟宁城——这种书签有多少买多少,带回锦华城来!他去找了锦华城里最大的文墨刻印店铺,出高价让一个据说很有名的师傅急赶了方印章:“宁城江晨生制”!然后盖在了书签背后!

      书签上印的字只算是个工整——江晨生人死板,字也没写出什么锋芒个性,秦惟前世太子的笔迹也很规矩,好在书签上的诗词动人,大家不会计较书法。可是后面的印章却是石破天惊的名家手笔,一下就把书签的身价提高了一大截。

      邵子茗让书僮拿了四千多个书签去锦华城里读书人常去的茶亭书肆推销,每个书签卖二十文!虽然书签的质地平常,但人们看那些词句外加后面的印章,甚至觉得便宜。

      那位刻印大师也是倒霉,过去他刻的印章,那些读书人就是写诗作画,也用不过上百次,其中能流出到市场上供人鉴赏的作品更少见,物以稀为贵,他的印章一向被人奉为上作。可哪里知道这个“宁城江晨生制”一下印了几千,他的印章满大街都是,再不复原来那么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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