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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一世 (27) ...

  •   城上,人们大喊着:“他们杀了小神医和小和尚!”“拼了啊!”……大家都红了眼睛,连原来躺在地上的伤兵都挣扎起来,去抱旁边敌人的腿脚。

      洪老三与潘杰等人到了破城处,果然只是一小股胡兵,躲过了瞭望,偷偷摸摸地爬上了城。洪老三与潘杰的人都是骁勇之士,很快就将上了城的十几个胡兵都解决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回跑,远远地就见一个胡兵将十七皇子一把举起,扔了下去,旁边的小孩跑去拉十七皇子,但因人小力薄,被扯了下去……

      洪老三大喊:“不!”他瘸着腿绊了一下,潘杰竟然比他快,先跑到了那个胡兵面前。潘杰有武艺,几下就打得胡兵无法还手,洪老三到时,又一刀砍在了那人的肩上,两个人联手把那人逼到城墙处,同时出手将人刺死在十七皇子被投下的城墙边。

      洪老三奔到城垛口向下看,干嚎起来:“孩子!孩子们啊!”想起洪老大说他会照看十七皇子,他忙转身寻找,又见到了洪老大、大虎和曹源的尸体,洪老三疯了,挥刀乱砍,嘴里说着:“我不活了!死吧!一起死!”

      潘杰心中发堵——杀十七皇子,是他要干的事,他也曾希望借胡戎之手帮他完成任务。可是现在十七皇子真被一个胡兵扔下去了,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屈辱:我朝的天潢贵胄,自己还没下手呢,却被一个蛮夷这么杀了!他握着刀对自己的人说:“去把轮班的人都叫来,全力杀敌!”

      这一夜漫长而残酷,潘杰的五十人为主力守住了胡兵攻击最猛烈的一段城墙,胡兵其他城段上的佯攻猛攻也都没有得逞。人们喊着“小神医”“小和尚”搏杀,这些天,秦惟和小森在城上救死扶伤,诵经超度,已经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他们的死成了一剂猛药,让兵民拼出了全部潜力。

      东方渐渐发白时,日出的地平线上响起了隐约的号角。城上的人们极目眺望,城下的胡兵们后退集结。

      听到报信,吴校尉和胡县令相继赶到了东南城门上。

      吴校尉满脸是血,胡县令官服不整,右胳膊吊在脖子上,两个人相见苦笑着行礼,都觉得以前根本不认识对方。此时在众人面前,两个人不想谈论城中的伤亡,只疲惫地并肩站在城垛处。

      旭日升起的时候,远方行来了黑压压的兵阵,先是薄薄一线,然后是一片杂色旌旗。

      有人眼尖,大声说:“是我朝的大军!”

      吴校尉摇头:“我朝军队已经散了,哪里有大军?你没看那些旗子吗?顶多是民兵,不是朝廷的人马。”

      胡县令低声道:“民兵会这么齐整?这么多人?不会是敌人的大军吧?”

      潘杰也沿着城墙到了这里,听到人们的对话,他同样疑惑:就是朝廷得到了军信马上整军来援,也不会这么快!可胡兵该多是骑兵,不会有这么多步兵……

      城外的胡兵匆忙地收了营帐,开始向西边退了。城上的人们不知虚实,不敢放松警惕,依然在城墙上默默地观望。渐渐地,东南方的大军接近了,有人大喊道:“看,旗子上是个洪字!是洪家军!”

      另一人叱道:“胡说!哪里还有洪家军?”

      说话间,几匹快马奔驰而来,有人在城下大喊:“怀勇将军洪锐领兵前来解围!”

      城上人们醒过神来,跳脚欢呼,吴校尉的泪水在他脸上冲出淡红色的纹路,他抹着脸说:“竟然是小……洪将军!准备开城门!”

      胡县令哆嗦着带着哭腔对空中说:“老汪,老汪,你看见了吗?”

      “咣当”一声响,潘杰扭头,只见洪老三呆立在甬道中间,脚边是把卷刃的刀,双手捂面,失声嚎啕。一个独眼的人在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也抽泣不已。

      潘杰使劲眨眼压回泪意,这些天,他看着十七皇子每天都在城上为伤者包扎缝合,安慰救治了千百伤员,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杀了十七皇子。现在十七皇子已经死了,可是按照方先生的指示,他得把十七皇子的头带回去,他能做到吗?

      洪锐看到了石城的城墙,又得到胡兵已经退走的探报,悄悄松了口气:他在城陷前赶到了!

      他一路大张旗鼓,如果洪老三带着十七皇子不在石城,就一定会来找他。可他们一直没有来,应该是在城里。洪锐到了这里,就觉得十七皇子安全了。十七皇子是个少年人,洪老三又知道轻重,不该让十七皇子加入战斗。只要石城没破,十七皇子自然不会出什么事。他进了城就该见到这个唯一的外甥了……

      石城向着东南的城门大开,七万兵将和民工排队入城。守城的人们热烈地欢迎援军,吴校尉和胡县令站在城门处迎接洪将军。看到坐在车上只有独臂独腿的老人,吴校尉和胡县令哽咽了,一同向前行礼。他们的身后,潘杰迟疑不前,可是胡县令转身拉了潘杰的袖子,对洪锐说:“洪将军,这位是五品武官东宫侍卫潘杰潘大人,守城立了大功!”有人已经向他说了夜中情形。

      洪锐一听东宫的名字,立刻心头一跳——东宫真的追杀到此了!可既然他带着兵到了,东宫就别想得手了!

      潘杰上前行了一礼,洪锐点头,心中没想好该如何应答这个人,索性先不说话。潘杰也沉默——反正会有人告诉你坏消息的,跟我没关系。

      洪锐入城一路都没见到十七皇子和洪老三,也没感到诧异——东宫的人在这里呢,十七皇子自然不会出来惹眼。若是露出十七皇子死遁与洪家有关,真给他添乱。现在自己手中有军队,再来个逃遁的皇子,一引起猜忌……远在故乡的家中老小就都危险了。洪老三该知道这个道理,带着十七皇子藏着呢。

      胡县令和吴校尉将洪锐迎入了官衙,洪锐颁发了军令,不许兵士扰民,胡县令发了安民告示,让民众为兵士们提供住宿粮食。洪锐的兵士本来就是军人,不是流民,很好管理,而石城的人们才经过生死,对这支军队只有感激,军民相处融洽,军队入城安置一切顺利。

      洪锐看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就坐着轮椅让胖管家推着他去后客房了。胡县令跑前跑后地安排人来伺候洪锐,胖管家暗骂本来该在洪锐面前照顾的东来和小木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他们两个人与胖管家说好,一进城就去找十七皇子,等找到了就会回来报告详情,结果现在都快晌午了,他们再不回来误了饭点儿,就等着吃凉饭吧!

      午饭过了,东来和小木也没回来,胖管家在洪锐吃过饭后自己匆忙吃了。洪锐带着高岩与吴校尉和胡县令开始商谈军情,可是洪锐看向送茶水的胖管家的眼神,让胖管家觉得洪锐在询问十七皇子的事情。胖管家着急——我也在等着消息呢!

      太阳都快落山了,东来和小木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洪老三。三个人的神情都失魂落魄,东来和小木两个人架着洪老三,洪老三腿瘸得似乎走不动了,半张嘴,哑哑地发声,像是在哭像是在哀叹。

      胖管家忙让他们进了偏厅,东来和小木将洪老三扶着坐下,胖管家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东来抽了一鼻子,小木的眼睛本来已经肿了,可现在又红了。洪老三干嚎了两声,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我怎么没死……”

      东来忙拉住洪老三的手,说道:“三叔,您别这样。”

      胖管家的心一下坠落了十丈,他也觉得腿软了,结巴着问:“那……那……小公子在哪里?”

      小木的嘴扁成了一条线:“他们把公子和小和尚并排放了,城里的民众都在拜别呢,得告诉将军,去见一面……”他吭吭哧哧抹眼泪。

      胖管家扶了下桌子:那时洪锐起兵,一半原因就是为了来救十七殿下,不是因为这是个皇子,而是因为他是洪将军死去妹妹唯一的儿子,结果洪将军一仗一仗地打到了这里,十七殿下却没了……

      东来眼巴巴地看胖管家:“您……您去说吧。”

      洪老三一下站起来:“我去死在将军面前!”

      三个人同时拉他:“不行不行!”

      胖管家安慰:“那孩子肯定不会喜欢看见你这样。”

      洪老三嚎:“他是个善心的孩子,才送了命……”

      洪锐听见偏厅有人嚎,皱眉侧耳,胡县令来之前知道城中的动静,叹气道:“该是谁死了亲人。现在城中百姓将死去的军民都摆在了路两边,让人祭奠。最可惜的是个小神医和个小和尚,那个小神医会治外伤,我这胳膊被砍了一刀,他用针线给我缝上的,说十天半月就好了。他救了好多人……”

      洪锐嗯了一声,吴校尉说道:“昨夜听说他们死了,大家都拼命了。人告诉我一个叫洪老三的瘸腿平民,因为看到那个小神医死了,发了疯,亲手杀了二十多人……”

      洪锐刚端起茶杯,猛地放回桌子上:“你说谁?!”

      胡县令问吴校尉:“洪老三?是洪老大的人?”

      吴校尉点头:“应该是,洪老大和他的干儿子大虎都去了,曹郎中也……”

      洪锐扶着桌子单腿站起,颤声喊:“来人!”

      高岩从来没有见洪将军这么失态过,忙扶着洪锐问道:“将军?”

      洪锐看着门喊胖管家的名字,胖管家听见了,从偏厅跑了出来,到门前停步,咬了下牙,低头进了门,在门边站了,压着声音说:“将军可是想去看看那些死去的军民,上一支香?”

      洪锐一看他的脸就明白了,忙闭了眼睛,使劲皱着眉,怕眼泪出来。高岩觉得洪将军突然苍老了,脸上的气色疲惫而哀伤,一只腿站得不稳,完全靠在了高岩身上。

      胡县令和吴校尉见此情景,以为洪将军听说民众死亡和小神医小和尚的名字,心中悲伤,忙去找人备了车,高岩叫了担架过来,抬着洪锐出屋。

      偏厅的洪老三不敢在众人面前冲出去,刚才还说要死在洪锐面前,现在却连门口也不敢望,只能捂着脸摇头:“我不该离开他……我对不起洪老爷,对不起……”洪大小姐……

      很久以前,那时未及弱冠的洪锐带着几个弟弟和洪家收养的孤儿们去逛街,上了个小馆子,少年人第一次喝了酒。大家醉醺醺地回军营,路过个青楼,有女子们对他们调笑,小兵们好奇地看,可洪家兄弟头都没有回。醉言醉语里,洪老三隐约记得洪家几个兄弟说,他们的小妹是最美的,性子最好,心最善良……反正天下第一!

      洪大小姐在洪老三的心中是个天上仙女的形象,朦朦胧胧,金光闪闪,他别说肖想,名字都不敢在心里记着。后来,洪大小姐进宫了!可见那些话是真的!只有最美的女子才会进皇宫啊……

      后来,洪大小姐正值青春却故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洪老三残废了,在十七皇子府中看门……好吧,这与当初的洪大小姐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他只是安于当个守门人。只是,在十七皇子选择他作为最信任的人后,他心中欢喜,才对十七皇子有种难以解释的喜爱和亲近……

      他没有成亲,无儿无女,本来已经决定将余生放在十七皇子身上,可是如今,他只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洪老三抬起了头,面色死灰,起身走到门前道:“我也随将军再去看看……”

      东来和小木相互看——他们刚把他劝回来,本来打算等着洪锐旁边没人了,好去见洪锐,但现在洪锐去见十七皇子,洪老三又要去。两个人想阻止他,但觉得拦不住,只能跟着洪老三,随时劝说。

      潘杰与东宫的侍卫们还是住在官衙,自然知道洪锐的行动。听说人们抬着洪锐去城中,洪锐神色悲伤,潘杰就知道洪锐该是得知十七皇子的死讯了。洪锐私自起兵这事,日后肯定会被朝中揪着不放,自己在这里要盯着洪锐,回去汇报些内容,显得尽职。潘杰就也出了官衙,跟随洪锐的车驾往陈尸的几条大街走去。

      他脚步迅速,不久就追上了洪老三等三人,潘杰与洪老三昨夜在城墙上并肩战斗,亲眼目睹了洪老三悔恨交加的癫狂。现在见洪老三不哭不闹,神色死寂,眼睛发直,知道这人死意已定,大概等着十七皇子下了葬,就会死在十七皇子墓前了……

      潘杰紧抿着嘴唇,走到了东来身边,特别残酷地说:“你们不用装,我知道你们都帮过十七皇子。东宫要十七皇子的人头,你们护得了他一时,难道能护他一世?”

      东来猛地听这是东宫的人,还戳破了他们,吓得不敢答言。

      洪老三原本灰惨惨的脸现出一层怒气,他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看向潘杰:“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他救了多少人?治了多少伤?你竟然还想要他的人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潘杰冷笑:“我的良心顶什么用?就是我不下手割他的头,回去说他死了,空口无凭,会有人信吗?日后必然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来查看,你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会有人掘了他的坟,把头给东宫送去!”说完,他用鼻子用力地出气,抬头往前走去,不再理会洪老三等三个人。

      东来和小木担心地看洪老三,洪老三则看了潘杰的背影半天,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们别担心,我会守着殿下,只要我活着,不会让人搅了他的安宁。”

      东来和小木都点头,看洪老三的神色,像是又有了活气儿。

      洪锐的马车进入一条大街,路边整齐地摆放着尸体,都已经收拾得衣装头发整齐,几张桌子拼成的案子上,并排放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的尸体。马车停下,高岩将洪锐扶出了马车,又示意两个兵士抬着个平板过来,让洪锐坐上,把洪锐抬到了案前。少年的脸洗得干净,长长的睫毛,似是含笑的嘴唇……洪锐看到了当年的小妹妹……

      一时间,洪锐低头颤抖,几乎哭出来,却强力忍下。案前有香炉,洪锐向香炉伸手,高岩忙去从旁边找了香,点上递给洪锐。洪锐手拿着香,喉中生硬。

      他有许多对十七皇子失望不满的记忆,可此刻浮现在脑中的,只有那次十七皇子闯祸后回京来见他时的情景。那个孩子窘迫羞涩,神态里有种亲昵,对他不像是他的外甥,却像是他的儿子……

      洪锐举香在额间,默默祝祷,在心中请求自己妹妹的原谅,原谅他来得晚了,没能救下她留下的骨血。请求他外甥的原谅:过去在京城没能保护好十七皇子,也无法给十七皇子丰足的生活,乃至这个孩子心生怨怒,铤而走险,最后不得不遁出京城,死在他乡……

      他祈祷如果有下一世,请十七皇子成为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让十七皇子有快乐的童年,无忧无虑地成长……

      洪锐不知道半年后,遥远的洪家故乡,苗氏也发了同样的愿——来世与洪锐再为夫妻,她可以想象自己的夫君知道十七皇子死讯的痛苦,这一定让夫君深感遗憾,她愿下一世,不仅洪大公子,十七皇子也投为他们的孩子,她将竭力宠爱,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在下一世不为任何事情担忧烦恼,补偿夫君的歉疚之心……

      所谓夫妻同心,不过如此。

      洪锐入城的第三天,天气阴霾,全城幸存的万人为死难的人们送葬,兵士们在城外帮着挖地对坟,纸钱在石城外漫天飞扬。天也像是与人心相应,午后就飘起了雪花。

      小神医和小和尚的坟头与洪老大大虎曹郎中等人并排,许多被小神医治过伤的人都不顾辈分,给小神医磕了头。

      有些人治伤后因为高烧,终于没有活下来,可是他们活到了看见洪家军进城,安心而去,他们的亲人还是来坟前谢过了小神医和曹郎中。

      洪锐不想让胡兵缓过气来,决定次日就带兵离开石城。

      大军临出发的前夜,洪老三终于单独见了洪锐,把十七皇子生前的际遇讲了一遍。他虽然因后半生有了目标平静了许多,可还是几次哽住,不能持续。

      洪锐却非常镇静,听完了,感谢了洪老三要为十七皇子守坟的一片忠心。他让胖管家带着东来和小木给十七皇子好好修一座坟茔,等他从边关上回来再祭奠一次。胖管家却没同意,坚持要跟着洪锐,可是东来与小木被命令留下,去找材料。

      洪老三还被悲伤笼罩着心境,虽然觉得洪锐的反应有些古怪,也没有细想。

      十天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洪锐的军队接近了胡军,大雪中,洪锐还如过去般亲为先锋,可是竟然“败了”!他后面的大军四散,洪锐被人抬着“退入”了一个山谷。

      胡兵不能放过干掉汉军领兵之人的机会,自然乘胜追击,进入了山谷。虽然洪锐的队伍的人数不多,却格外顽强,据险抵抗了一天一夜。这期间,后续跟进的胡兵越来越多,行将得胜之际,那些丧心病狂的汉兵竟然引发了雪崩!与众多胡兵同归于尽了!

      本已四散的汉军迅速有序地重聚起来,原来只是诈败。洪将军的副将高岩命全军将士臂缠白巾以示哀悼洪将军,发起了攻击。胡兵伤亡甚重,无心再战,边打边退,很快出了边境。

      潘杰在石城得知了消息,本想专门去边境处亲眼看洪锐的尸体,可不几日,洪锐的棺柩就被消瘦的 “胖”管家和兵士们运到了石城。全城民众前往祭拜,潘杰找到了机会仔细查看,确定了洪锐的死亡。

      胖管家好像不会说话了,痴呆地听东来和小木的安排。潘杰听说随洪锐去的兵士们,都是家中有人亡故的死士。洪锐说胖管家不能随行,胖管家自然不听。洪锐入谷之日,让人将胖管家绑了才阻止住胖管家跟着他。从那之后,胖管家就变有些傻了。

      因要趁着天寒送遗体还乡,洪锐的灵柩只在石城停了三日,胖管家和东来小木与高岩派的兵士们扶柩送洪将军返回故里。

      吴校尉胡县令和石城民众们相送到城外。洪老三因要为十七皇子守坟,无法与他们同行,可一直走出了十几里,才与他们告别。

      潘杰对洪锐的死一点都不惊讶:无诏起兵,即使立下大功,也会惹来皇帝深深的忌讳。与其给家人招来灭族之罪,不如在战斗中死去,即全了忠心,也保护了家人。

      这里已经没有他能干的事了,潘杰召集了自己的人,准备回京。

      启程之日,当初气势汹汹地骑入城来的五十东宫侍卫,变成了只有二十三人骑马,其他人躺在了棺材里。吴校尉和胡县令又一次领着石城的兵民来为他们送行,有人还从房中搜出了一些当地特产送给他们。

      东宫侍卫们本来看不起这帮土里土气的边民,但还是收下了石头木头弄的一些东西,并真心表示了感谢。

      他们的车队出了城,却发现另外一帮人在等着他们:洪老三和独眼龙站在前面,后面是些过去与他们斗得乌眼鸡般的汉子们。

      侍卫们下了马,别别扭扭地与洪老大的手下一个个地相互拍了肩膀,说了些江湖上的套话,肤浅又深情。

      洪老三走到潘杰身边,两人行了礼。洪老三示意潘杰与他走到一边去。

      两个人离开了众人,洪老三说:“那个告诉你十七殿下会医术的人,是天下最卑鄙的小人,我希望你能替我,不,替十七殿下杀了他!”

      潘杰失声笑:“你做梦呢吧?”

      洪老三没有笑,“你可知他为何一定要十七殿下的性命?”

      潘杰脸上带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你该不会说十七殿下根本没有参与截杀华山高人师徒?华山出来的隐士和两个弟子加上东宫百多侍卫都白死了?”

      洪老三深吸气:“明人不说暗话,当初十七殿下的确派了十来个人出去,分成了两处,想跟着其他人凑下热闹。”

      潘杰哈了一声:“那的确是我认识的……十七殿下。”他想说“蠢”,可是想起洪老三对十七殿下的情感,还是决定不刺激对方。

      洪老三说:“可是他们走后,十七殿下后悔了,就出京去追他们回来。”

      潘杰瞪大了眼睛:“出京?!”不及洪老三解释,他恍然道:“就是十七殿下摔伤的那段时间!”

      洪老三点了下头,潘杰庆幸方才自己没说十七殿下“蠢”了,他微皱眉,那时他真的完全不了解京中的十七殿下……

      洪老三说:“那个人一定让你小心一个瘸子,是不是?”

      潘杰微一点头,洪老三接着说:“是我陪着十七殿下出的城,殿下先去的伏击之地,是在一个叫近山镇的小城外通向京城的近路上。殿下叫伏击的人回京,接着与我去另一个埋伏地……”说到这里,洪老三脸上的肌肉跳动:“我们去近山镇吃饭,饭后要走时,十七殿下见一个小倌被人毒打,心生不忍,就让我动手制住对方,他将人劫了。”

      潘杰眨眼睛,不明白十七殿下出京怎么跟个小倌搭上了关系。

      洪老三问潘杰:“你若是十七殿下,你会管这闲事吗?”

      潘杰马上摇头——皇子私自出京,不赶快藏着掩着,还救个小倌?潘杰问道:“难道十七殿下看上了那个小倌?”

      洪老三含泪笑了:“呸!他也配!十七殿下只是觉得我那时挡了他逃跑的路,让他被人抓了,就觉得该帮他一把。其实他大腿和后背都受了伤,就是我没坏他的事,他也活不久。”

      潘杰眉头不自觉地一跳:“他受了伤?”

      洪老三咬牙点头:“乡间的老郎中说他的伤会成坏疽,十七殿下用刀给他剜出了伤口腐肉,治了他的伤。十七殿下用刀如神,又快又利索,连老郎中都称赞。十七殿下还留了银子让人照料他,才与我离开。”

      潘杰恍然了,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嘴成了半圆。

      洪老三见他明白了,解气地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何想杀他了吧?他的命是十七殿下救的,应该还给十七殿下!”

      潘杰闭了嘴,暗骂洪老三用诈:让人看着自己和他这么交谈,回去万一有人告诉了方先生,方先生必然猜疑洪老三将秘密告诉了自己。方先生心狠手辣,谋算死了那么多个皇子和他们的靠山,弄不好真会玩个阴的,也要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对这种手段何不是了如指掌,岂会束手待毙……这个洪老三真会挑拨离间!

      潘杰弹了下洪老三的袖子:“你我虽各奉其主,但也有过命的交情。那夜你救了我几次,我也救了你几次。你不该算计我。”

      洪老三心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算计了我,嘴角一扯:“我怎么在算计你?就是提醒你一下,哪天别让毒蛇咬一口!”

      潘杰是替方先生动手的人,当然能从方先生极端的手段中体会到方先生因失去了师长师兄们而生的怨恨,他自己何尝不想为死去的百多东宫侍卫复仇?可现在听了洪老三说的,如果是真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方先生那般狠硬到底: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是敌人,在对自己施恩时暴露的弱点,他会利用吗?别的不论,十七殿下会医术这事,他可能说不出口……

      但自己毕竟是东宫侍卫,不能让对方觉得成功,潘杰尽量表现得无动于衷,假笑道:“那难道我还得谢你?哦,那些在另一处埋伏的人如何?”

      洪老三回答:“我们还没到那里,就碰上往回走的那些人。他们看到了截杀,帮着扔了几块石头,险些被发现,就忙往回跑。”

      潘杰无奈道:“十七殿下真不懂事!”干的这破事!

      洪老三眼睛又有泪光,“胡说!那是个最懂事的孩子!就是心软,舍不得看人受苦,才……你敢骂他一句,我们这就去打一场!”

      潘杰叹气:“好啦,我们别争了,你也要想开些。你看,我如果不知道十七殿下行医,也不会追到这里,那夜也就不会和你守城了。”

      他这么一说,洪老三就泄了气:那夜如果没有潘杰这五十来人,石城肯定破了,那会死多少人?何况潘杰也没杀了十七殿下,自己只不过是因为悔恨没能保护住十七殿下而迁怒他人吧……

      潘杰见洪老三脸上没了激愤的神情,说道:“你多保重,你我这一别,但愿再不相见!”

      洪老三也点头,两个人抱拳作别,潘杰上了马,领队回京。

      洪老三看着他们远去,只觉得心全空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活多久,但后面的日子必然是无比漫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一世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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