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叶棠

11、第十一章

　　于曼丽没过多久就拿来了照片，献宝似的递到张显宗手里。

　　照片上还带着她手上的余温。

　　“拍的真好。”张显宗由衷地说。

　　“那是自然，因为我长得好看，自然拍的也好看，你嘛，虽然木头疙瘩一个，但没露脸，也不算毁了这张照片。”于曼丽探过头去和他一起看，出言打趣。

　　张显宗摇了摇头，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又想到了那天于曼丽的话，生生收回了手。

　　于曼丽拿过了照片，四处搜寻着什么，抬头瞥见张显宗案头立着一个不大的相框，里面卡着一张估摸着是旧年的照片，张显宗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这张拍的倒是很不错。”于曼丽一边夸赞着，一边伸出手去把照片从里面拆了下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张显宗没出手制止，只是很不理解地问，他的这张照片又怎么惹到这位大小姐了。

　　于曼丽没说话，低头拿两张照片比划着，大小正合适，最后她满意地把俩人的合照那张卡进了相框里，又重新摆到桌子上，“给你这冷冰冰的书房里添点生气。”

　　“至于这张。”于曼丽冲着张显宗挥了挥他的照片，“作为交换，送给我了。”

　　“好，一切都随你好不好？”张显宗向来对她言听计从。

　　“那你早点睡，我回去了。”于曼丽打了个呵欠，她是真困了。

　　于曼丽背对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相片里的她粲然而笑。

　　张显宗把相框握在手里，冲相片里的于曼丽傻笑。

　　第二天一大早，张显宗就去了司令部。

　　于曼丽趴在窗口上看他离开。

　　今天天气不好，阴雨绵绵，零星的小雨从早上下到中午，似乎隐隐有转成雪的趋势。

　　于曼丽百无聊赖地歪坐在临窗的塌上，身上依旧穿的是睡衣，头发也有些微微凌乱了。

　　她身边四散着从张显宗书房里搜罗来的打发时间的书，却每本只堪堪看了一半就不愿意再翻了，横七竖八地扔在榻上。

　　于曼丽正发着呆看窗外的雨，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撑着伞走了过来。

　　她眯着眼打量，是珠儿。

　　珠儿把伞立在门口，理了理衣服才进了房间。

　　她径直走到于曼丽面前，屈着身子问她，“于小姐，该吃午饭了。”

　　于曼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珠儿忍不住低下了头，躲闪着她的目光才笑说，“可能是吹了凉风，有些头疼，不想吃饭，准备点儿白粥小菜就行了。”

　　珠儿见状过去走检查了一番窗户，扭过头问她，“那要不要请医生来？”

　　于曼丽摇了摇头，“不用了。”

　　珠儿也没再坚持，又撑着伞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拌了肉丝的白粥，和几碟清口的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于曼丽趿着拖鞋去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才坐到桌子前，她不紧不慢搅着碗里的白粥。

　　她尝了一口粥，抿了抿唇，抬头对站在一边的珠儿夸赞说，“很好喝。”

　　珠儿随意地点了点头，总有些心不在焉，神情中的敷衍倒是隐藏的很好。

　　这位于小姐从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没名没分的跟着参谋长，说到底那也就是做客的“于小姐”罢了。

　　参谋长已经娶了八个姨太太，按理来说收了她做个九姨太似乎也很正常，可偏偏参谋长又不提这件事，于小姐似乎也不在意，她有些看不懂了。

　　对于这位，心里头也多了丝鄙夷。

　　珠儿心里头百转千回，等回过神来时，于曼丽已经吃完了饭，正站在她面前，珠儿收起不屑的神情换成谦卑的，“我这就去收拾碗筷，于小姐去歇着吧。”

　　于曼丽人精一般的人物，哪能不知道珠儿在想什么，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挑起珠儿的下巴，“你家主人有没有告诉你，想要伺候人的话，最好不要走神呢？更不要心里头瞎想呢。”

　　气氛凝固在这一瞬间，珠儿慌乱地不知要说什么，她是知道这位于小姐不是个好惹的主儿，生怕她去告个什么状。

　　过了没一会儿，于曼丽先笑了，她放下手，眨了眨眼，“好了，给你开玩笑的，对了，下午你再去给我找几本书来。”语气云淡风轻，仿佛真是自己在开玩笑一样。

　　“是，于小姐，我知道了。”珠儿鼻尖都沁出了汗，忙不迭端着碗筷走了，匆忙中连伞都落在了廊下，还是折回来拿的。

　　下午珠儿果然又给于曼丽送了几本书过来。

　　她拿过来扫了一眼就扔到了桌子上，翻都没有翻开。

　　张显宗家里竟是些没意思的书，她看也看不进去，于曼丽躺在床上歪着头想，他不在就更没意思了，下雨连枪也练不得。

　　这几天于曼丽难得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醒来屋里昏黄一片，是午后特有的孤独感，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抓了抓被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外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是下雪了？于曼丽惊喜地从床上跳下去，赤脚跑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果不其然，天气一冷下来，雨已经变成了雪，细细绵绵的小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细砂糖。

　　她回到梳妆台前坐着梳头发，冲着镜子呵了口气，镜面瞬间雾气朦胧变成了白色的。

　　于曼丽在张府是有着极大的自由的。

　　因此她要出去时门口守卫的卫兵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一声，“于小姐要出去？需不需要派人随行？”

　　于曼丽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只是出去走走。”她又补充了一句，“司机也不用，帮我叫辆黄包车就行了。”

　　卫兵不敢拦于曼丽，也不敢多打听，连忙叫人去叫了辆黄包车，又目送于曼丽上了车远去。

　　院子里不远处，八姨太双手放在抄手里盯着门口若有所思，是珠儿跟她说于小姐刚刚出去了。

　　她笃定于曼丽是个小狐狸精，这下八姨太十分肯定于曼丽是私下去见小白脸了。

　　不然怎么选在参谋长不在家，又是这样的风雪天出去。

　　她冲地上“呸”了一口，盯着关上的门狠狠地说，“勾搭着参谋长不算，还要去外面兴风作浪，真是个妖女。”

　　想到张显宗回来，她有借口劝服他把于曼丽撵出去，不由得觉得又出了一股子恶气，扭着腰回了房间。

　　于曼丽缩在黄包车支起的棚子里面，眼睛垂着看地上，只看到车夫的脚踩进雪里，又提上来，重复的动作之后，路上留下一道道脚印和车轱辘印。

　　“小姐，您去哪？”车夫边走边问。

　　已经出了张府所在的那条街，车夫停在了路口，等着于曼丽回答。

　　于曼丽微微探出了头，朝周围打量了一会儿，手指朝右边一指，“去徐华路。”

　　司机闻言愣了愣，这位小姐穿衣打扮无不彰显着，她要么是位千金小姐就是位富家太太，怎么这鬼天气要去那贫民窟一样的地方？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怎么，那里不走吗？”于曼丽出声问。

　　“走走。”车夫绷起力气，把车拉起来，走的又平又稳。

　　管这位小姐去哪呢，总归他有钱赚就行了。

　　头顶的棚子隔了外界的风雪，却还是有风吹起的雪花飘进来，落在于曼丽攥着的皮夹子上，形成一粒粒小水珠，再滚落到她的大衣上，泅成一小块水渍。

　　皮夹子是滑腻上好的皮质，精致繁琐的花纹，还是那天买衣服时顺手买下的，她倒是很喜欢，拂去上面的落雪，索性把它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愈走越偏僻，终于在一处杂乱无比的街道前，车夫停下了步子。

　　“小姐，徐华路到了。”

　　于曼丽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带着余温的皮夹子打开，“一共多少钱？”

　　这样冷的天，车夫头上还是出了汗，他抹了一把，“小姐，一共半个银元。”怕于曼丽觉得贵，他还想解释，“天气冷，路又远又滑……”

　　于曼丽却是什么也没说，从皮夹子里拿了两个银元给他，看了看周围，直言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过一会儿我还坐你的车回去。”

　　车夫一合计这笔生意合算，欢天喜地接下了钱，坐在了车子前等于曼丽。

　　在一边身穿粗布麻衣的人中，于曼丽一身打扮十分惹眼，引人侧目，不时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她。

　　于曼丽不顾别人的目光，脚下蹬着高跟小皮靴子踩着泥水走近了街道深处，留下一串微弱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