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叶棠

12、第十二章

　　走到巷子深处，于曼丽停在一处木头门前。

　　地上污水横流，她捏了捏鼻子。

　　门上挂着生了锈的锁头，冷冰冰的，于曼丽看着这把锁，眼神比漫天大雪还要冷。

　　可能是这里实在是没有来过像于曼丽这样精致的人物，有不少人站在自家屋檐廊下打量她，抄着手窃窃私语。

　　不知道这只金凤凰来她们这乱糟糟的鸡窝做什么。

　　于曼丽转身冲离她最近的一位大娘笑了笑，伸手向后一指，十分友好地问，“请问，住在这里的人呢？搬走了么？”

　　被问的大娘手里头正在捣鼓过冬的炭火，手上乌漆墨黑一片，闻言在一边的墙上随手一抹，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掌印，“哦，那户人家啊？那里头住着个醉鬼，见天儿的喝酒赌钱，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

　　许是于曼丽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清纯中带着几丝妖媚，但却不让人厌烦，大娘态度也算友善。

　　于曼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旧微笑着点点头，神态落落大方，“那谢谢您了。”

　　于曼丽施施然打算离开，既然他还住在这里，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左不过是等，她现在很有耐心。

　　大妈看着于曼丽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头觉得奇怪，心想这姑娘年纪轻轻可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骗了。

　　“哎，姑娘，你等等。”她出声叫住了于曼丽，往前快走了几步到她身后。

　　于曼丽听到声音回头，看着叫住她的人，抬手抚了抚头发上落的雪花，不知道她叫住自己要说什么。

　　“这姑娘。”那位大娘往刚才于曼丽站的地方努了努嘴，“你找那家住的人干啥？那个人可不是好东西。”

　　可不是么，那人坑蒙拐骗，喝酒赌钱，听说头前段时间还拐了几个小丫头卖了，住在这里也有几年了，可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个醉鬼。

　　听说前几年身边还跟进跟出一个半大丫头，言语间是他姑娘，可就算对着女儿，他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大庭广众下不给姑娘一点面子。

　　有那么一天，街上的人看着他带着女儿出去，半拉半拽的，再回来时，手里头提着酒瓶子，脸上乐呵呵，可那姑娘再也没带回来。

　　有好奇心重的人打听两句，他就恶狠狠地瞪人家一眼，回一句，“那死丫头翅膀硬了，不认爹了，跟着有钱人跑了，也真是不要脸。”

　　街上的人只当这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不知道，他怕是连自己姑娘都买了。

　　只是可怜那女孩儿，临了还被这样编排。

　　于曼丽倒是感谢这位大娘的热心，她沉吟了一会儿，才笑说，“没什么，他欠了我点儿东西，我来找她讨的。”

　　这话一出来大娘就有点明白了，保不齐是那醉鬼赌钱输了，借了人家钱结果不还了，人家上门来堵人呢，也是奇怪，怎么这家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来，也不怕有危险。

　　“那你还是回去让你家来个男人要吧，这个人可凶得很，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大娘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样子。

　　看着大娘的动作，于曼丽想要笑，却是忍住了，那人凶不凶，她能不知道吗。

　　“那谢谢您了。”于曼丽道过谢后转身离开，对于陌生人的关心，她还是感激的。

　　大娘寻思了半天，又回去倒腾自己的炭火。

　　雪花渐渐变大，很快盖住了地上纷杂的脚印，小巷子长长窄窄的，很快又聚了一地的落雪，地上平平整整，仿佛从没有外面的人来过一样。

　　于曼丽低头出了街口，没主意街头拐角的地方一个踉跄的身影进了徐华路。

　　路口，黄包车夫殷切地迎上来，“小姐办完事了？”

　　她点了点头，车夫见状拿车上放的毛巾扫了扫车座上的雪，“那送您回去？”

　　“嗯”于曼丽鼻音浓重的发出声音。

　　回去的风雪大了起来，车夫的步子也越来越沉，有几次车子还差点打了滑。

　　车夫连连道歉，又稳了稳步子，“小姐您坐稳了。”

　　于曼丽缩在座位上发呆，太阳穴隐隐作痛，倒是没留意车子的问题。

　　等回到张府已经是傍晚。

　　一言成戳，从回来的路上，于曼丽的头就昏昏沉沉的，她怕是真的要生病。

　　于曼丽一路脚上像踩着棉花似的软绵绵走到屋里，连衣服也没换就爬到了床上，随手扯了一床棉被把自己裹在里面。

　　于曼丽抱着被子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了晚上，漆黑的夜里，她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嗓子也是一阵一阵的干渴，可身上没一点力气，又不想起来倒水。

　　这时候，门外似乎传来一阵一阵的敲门声。

　　是谁？大半夜的。

　　于曼丽哑着嗓子问，“谁啊？”

　　张显宗停下敲门的手，皱着眉头，屋里的人声音明显不对。

　　“是我。”

　　是张显宗？他回来了。

　　于曼丽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下床去开门，短短几步路一步三晃差点一头栽柜子上。

　　张显宗在门外考虑要不要踹开门的时候，里面终于穿来了脚步声。

　　一开门，于曼丽的脸俏生生地从门后露出来，张显宗看了眼她浑身上下，刚舒展的眉头却立刻皱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于曼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湿淋淋的，脸色白的吓人，脸颊却是不健康的红。

　　他一回来就听珠儿说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中间去叫也没人应答，晚饭也没吃。

　　于曼丽想冲他笑，说声“没事儿”，可还没开口，眼前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

　　张显宗眼疾手快捞起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这才避免她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伸手一摸她的衣服，本来皱着的眉头快要拧成一个疙瘩。

　　她竟然穿着湿衣服睡了一下午，不生病才怪。

　　于曼丽晕过去的一瞬间看见的是张显宗焦急的面孔和嗡动的嘴唇，好像说的是“叫医生来”几个字。

　　她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这种被人切实关心的感觉……真好。

　　安顿好于曼丽，他看着医生开了药，又亲手喂她把药吃了才离开。

　　去了客厅，张显宗叫来了今晚的卫兵和伺候于曼丽的珠儿。

　　“于小姐今天下午去哪了，怎么没人跟着保护？”他坐在椅子上，低沉着声音问。

　　下首安安静静，没一个人回答，谁想当墙头鸟呢，况且，他们都是听了于小姐的话，也算不得自作主张。

　　张显宗忍着怒意又问了一遍，手指把杯子攥得咯吱咯吱响。

　　“我说老爷，您难为他们有什么意思啊，这府里上下谁能拦得住那位于小姐。”忽然暗处传来一阵声音，八姨太拧着腰走了进来，手里的帕子一甩一甩，带来几丝腻人的脂粉味儿。

　　张显宗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你怎么过来了。”

　　八姨太坐到张显宗旁边，“你不是想知道于曼丽下午去哪了吗？”她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这不让人跟着，又挑您不在家的时候，冒着这样大的雪都要去，能去做什么呢？”

　　张显宗冷笑着看她，“说下去。”

　　八姨太以为张显宗听进去了，更是得意，“我就说，这种身份不明的女人怎么能往家里领。”

　　“谁知道是哪来的狐狸……”

　　狐狸精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张显宗手里的杯子被他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陶瓷碎片溅到八姨太脚下，划破了她的绣花鞋。

　　她吓得瑟缩的一下，嗫嚅着说，“老爷……”

　　张显宗站起来，看着她目光阴狠，“要是再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舌头。”

　　八姨太不知道自己说了哪里惹到她了，暗啐张显宗把根狗尾巴草当宝贝。

　　张显宗从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身上从没那种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女人客客气气的新式绅士做派，特别是对着一个极其厌恶的人，更是连伪装都不愿意。

　　只是，这些讨厌的人还不到时间处理了。

　　……

　　于曼丽醒过来时，是躺在干松的被子里的，身上也换上了轻薄的睡衣，睡了一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

　　她挣扎了下想起来，却发现手被人握得紧紧的，往床边扫了眼，于曼丽嘴角噙上了笑，

　　张显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靠着她的被子角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手心都腻出了汗。

　　于曼丽掰了掰，张显宗的手硬的跟石头一样，敲也敲不动，不得不放弃了掰开他手的念头。

　　张显宗的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于曼丽在床上挪啊挪，伸着胳膊去捞他的另一只手。

　　等把张显宗的手握在了手里，于曼丽饶有兴趣地拿自己的手去比划。

　　他的手真大，足够把她的两只手包起来。

　　等把张显宗的手揉搓地差不多了，于曼丽才发现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在看她，一句话也没说，神色柔和。

　　那种能融化人的目光。

　　于曼丽不知怎么有点心虚，她缩回了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张显宗收回了目光，手指的关节狠狠敲在于曼丽手背上，“我来看看我们家的于小姐有多大的本事，不自己折腾病了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