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娘子》苑城柳

22、第二十二章

　　杜兰儿拔了银钗送给衙役，请求他私底下带她入狱，见哥哥一面。那衙役是个晓事的，明白杜宗杰基本已经清白了。且杜宗杰是将军府红人，夏侯冰在鹏云只手遮天，能巴结还不赶紧上么？哪里敢收杜兰儿的东西，请她收回银钗，便赔笑引着她去牢狱探望杜宗杰。

　　及至见面。杜宗杰脚上带着镣铐，身上却还算干净。住的牢房也算干净，柔软的稻草上摆着个红漆云纹大食盒，想必是家人送饭。牢房外面，站着个高瘦独眼的男子，正和杜宗杰说话。高瘦独眼男子身边跟着两个锦服玉佩的半大男孩。他们见了杜兰儿，便不再说话，一齐转头看她。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便笑道：“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忘恩负义白眼狼，一心只想着杀了哥哥给丈夫报仇的杜小姐呀。”

　　杜兰儿脸色一白，只见说话的男孩对她满是恶意，其余一大一小也是神情冷漠，目光蔑视。

　　杜兰儿不敢对视，转头看向杜宗杰，低声叫道：“哥哥！”

　　杜宗杰也不看她，扭过头去，半天才对外面三人笑道：“我没事，你们先走吧。这牢狱不是小公子们该呆的地方。”

　　独眼龙——自然是沈细，冷冷道：“我们走也行，只是你别再无谓心软，没得叫人生气。”

　　先前说话的小孩便叫道：“为什么她来了就要我们走？我怕杜大叔你又被欺负了。杜大叔既然是我师傅，也就等于我父亲，欺负你不就是欺负我么？你不好意思和女人吵架，我好意思呀。我还是留在这里保护你吧，省得不知什么时候晕了头又吃大亏！”

　　杜宗杰便作势要打他头，笑道：“我若沦落到叫你小子保护，不如扎尿罐里溺死算了！快走吧，没得贫嘴饶舌。你杜大叔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那小孩便嘟嘟囔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可不一定。”

　　说着话就被沈细一手一个，拎着后领子拖走了。与杜兰儿侧身而过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男孩忽然开口道：“你说什么话前，最好问问自己的良心。你想想杜大叔可曾对你不起，还是相反呢？”

　　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走了。

　　狱卒点头哈腰送那三人出去，又眼瞅着杜兰儿与杜宗杰有话说，便赔笑着问杜宗杰道：“可要小人们回避？”

　　杜宗杰点头。杜兰儿却说：“哥，叫他们留下吧，也替我说的话做个见证。”

　　杜宗杰一怔。那狱卒见他同意，便留下来。

　　杜兰儿慢慢走到牢房前，两手颤抖着抓住粗木栏杆，眼泪缓缓流下来，呜呜咽咽，不能成声。

　　杜宗杰本来扭着头不去看她，听她哭得哀切，终于忍不住回头，一双眼睛满是无奈凄楚，笑道：“你要把眼睛哭瞎了怎么办？大堂上的审讯你也旁听了，我也知道了。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现在，纵然是我想替他偿命，他死了也活不过来了。你冲着我哭，也没用啊。”

　　说完，一声长叹。

　　杜兰儿用袖子擦擦肿胀的眼睛，抽泣着问：“哥，你是不是很恨我？”

　　杜宗杰一时没有说话。半天才笑道：“恨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子伤心。”

　　杜兰儿便用手扶着额头，靠在栏杆上，默默颤抖。也不知多久，忽然又离开栏杆，在那块地上来回踱步，脸上又是坚毅，又是羞愧，又是痛苦。

　　杜宗杰一双眼睛看着她，看着她的痛苦，只觉得心中酸苦，很是疲惫。

　　杜兰儿便又站在栏杆前，垂着双手，紧握拳头，咬牙说：“其实我知道你伤心。一直都是我在伤你的心。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后悔辜负你，嫁给了他。但是我不敢说，不能说。”

　　杜宗杰叹道：“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也别放在心上，都过去多久了？”

　　杜兰儿不理他，愣愣着继续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仗着有几分姿色，总是自命不凡，总是不甘心。当日，虽然你和爹娘对我有如亲生，千好万好，我却仍旧看不上你粗豪，心底觉得你配不上我。等见了吴文，觉得他相貌清秀，识文断字，心想读书人能科考，能做官，清贵体面，便一心想要嫁给他。想着将来夫唱妇随，妻随夫贵，等封了诰命衣锦还乡，既不辜负自己，又能在乡人跟前夸耀，再给你们许多银钱，也算是还清恩情，不枉费这一生了。”

　　杜宗杰仰头看着牢房顶部，千言万语涌到心口，却说不出。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半天才失笑道：“谁塞在你脑子里这许多想法？我们养你，从来就没想要过回报啊。”

　　杜兰儿哼了一声，拿绢子捂着鼻子，也笑了，说：“可我就是这么心思阴暗的人呀。你们对我再好，我总觉得自己是被抱养的，是亲爹娘都不要的女孩，我总觉得村人都瞧不起我，所以反而越加自傲，一心想着要让人羡慕，要比人强，色色都叫人说不出来不是才称意。选丈夫也要选容貌好的，会念书的。可谁知，老天他不长眼睛，我精挑万选出来的，竟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东西！你们光见他打我，却不知我背地里和他吵了多少架。”

　　“只是我私下和他再打再闹，我都不敢叫人知道。尤其是你在军营，混得越来越好，官职越当越高，寄给我的钱财也越来越多时，我夜夜都后悔地睡不着觉，心想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嫁给你，对我又好，又有出息，偏自己选了火坑往里跳。他后来变成那样，未尝没有察觉出我后悔的意思，所以他也羞愧，恼了，越不堪了，欺软怕硬，整日家抱怨吹牛，死要面子，叫所有人讨厌。”

　　杜宗杰听了这些话，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想问：“你既然早就后悔了，为什么不早说？便是你和离后，让我娶你，难道我会不乐意么？难道我们十多年住在一起的感情是假的么？”只是忽然看见自己断臂处空荡荡的袖子，他便眼中一暗，咬紧了牙关，终究没问出口。

　　杜兰儿冷冷道：“这些年就跟做梦似的，一场噩梦。直到今天，我才醒了，才知道，自己早就活成了笑话。我自问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你，我又最不愿你瞧不起我。”

　　杜宗杰低声吼道：“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你到底成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杜兰儿眼泪滚滚而落，却笑道：“那就好，那我越发要端着了，绝对，绝对不能让你瞧不起。”

　　“哥呀，你对我的好，我记得，死了也不会忘记。今生你我是无缘了，下辈子，我托生猫儿，狗儿，到死也会陪着你，爱着你。要有幸还能托生成你的妻子，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再不离开你了。你今生，忘了我的坏，只记得我的好吧。”

　　说完，冲杜宗杰嫣然一笑。忽然拔出簪子，对着咽喉就是狠命一扎！

　　鲜血喷涌出来！她已经含着笑容，软软摔倒在地。

　　“兰儿！”杜宗杰听话已经意识到不好，偏镣铐栏杆挡着，扑救不及，只一拳将栏杆打碎，目眦欲裂，双膝跪地，痛苦至极。

　　狱卒惊慌，忙跑过来查看，却见血染遍地，杜兰儿已经没有呼吸了。

　　便有狱卒叹气，道：“何苦！”

　　又有个机敏的便自己做主替杜宗杰开了牢门，让他抱着杜兰儿见最后一面。

　　杜宗杰已经不说话，不吼叫，只用单臂紧紧搂着妹子的尸体，额头贴着额头，一张粗豪的脸上狰狞至极，满是泪水。狱卒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她既然死前还惦记着杜大爷，杜大爷就算为了她的心意着想，也得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呐。万不可再做傻事，反而让她死了也不心安。”

　　说完，见杜宗杰轻轻点点头，便几人悄悄站在一边，既不打扰他，也防着他自杀。

　　又有人悄悄去通知知府大人，走到拐角阴暗处，却撞见先前那探监三人竟没走，全贴墙站着呢，差点惊叫出声。沈细一个眼神，那狱卒便不敢叫了，给他们鞠躬行礼，悄悄绕了出去。

　　沈细便紧紧抓住小鱼，不叫他冲出去。小鱼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小声说：“你难道没看见杜大叔有多伤心，我要去安慰他！”

　　沈细低声斥道：“你出去才添乱呢！他现在最不想叫人打搅，让他独自静静呆一会吧。你出去，他伤心来不及，还得掩盖着自己心事，反过来安慰你。那伤心都憋在了心里，更难受了！”

　　小鱼这才放弃挣扎。天佑眼里也涌出泪水，低声道：“我没想到，她竟自杀了！好好活着不行么？”

　　沈细也是无言，最后道：“感情的事情，谁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