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番外》积羽成扇

11、历史直播 2（曹刘关丕袁）

　　曹操也看到那句“在哭的艺术上，魏武帝曹操与先主刘备应该有着很强的共同语言”，面条略有些僵硬。

　　能让他为一件事哭上多次，除了政治人心的因素，另外还要占很大比例的，就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如果“杯中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在宛城之战中败得一败涂地——那么，他失去的不仅是亲儿子，亲侄子，器重的武将，更有士气与信望。

　　唯一的问题是……“杯中人”口中的宛城之战，真的是他即将遭遇的未来？

　　为什么“杯中人”会叫他魏武帝，难道他最后篡位称帝了？可他们又为什么会称刘备为“先祖”？

　　隐而不发的疑问越来越多，与生俱来的多疑让曹操的思路往各种阴谋论上狂奔，却没有一个能解释眼前这超乎常理的“神鬼手段”。

　　[看来已经有很多敏锐的小伙伴们注意到了，我刚才的用词是“如果只看”，“似乎是”。为什么我要用这两个不确定的词？是为了婉拒抬杠、以防万一的求生欲，还是不把话说绝，万事留一线的谨慎？不，都不是。我之所以用这两个词，是因为在《三国志》的第八篇章，包含张绣的传记中，陈寿用了另一种说法。]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第八篇章的原文是怎么说的——]

　　杯中的人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本不断翻动页面的书籍。

　　曹操不由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本写满文字的雪白之物。

　　“这是——蔡侯纸！？可蔡侯纸如何能做到如此雪白光洁，又如何能牢牢地钉在一处？上方的文字为何如此细小整齐，这——”

　　这莫非就是后世之“书”？

　　曹操下意识地扫了眼手中沉重的竹简，又看向杯中可以任意翻卷，能记载数万文字的轻薄书卷，眼中迸射出炙热的光芒。

　　若继续改进蔡侯纸，按照杯中的书卷整合……

　　想到蔡侯纸的吸水能力，曹操忍不住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无妨，后世既然有办法做出如此精妙的书，必然已经解决了墨水易晕染的问题。只是不知道。那又细又小的字是怎么写出来的，这可不像是人写的字。

　　同一时刻。身在冀北的袁绍同样正襟危坐，一改原先的逗趣之色，肃然捧起案上的长剑。

　　“如此轻便的书……若能获得此项技艺，不仅能省下大量绢帛，还方便阅览、装载。就是不知道此物的造价，比之字数相同的竹简，孰多孰少。”

　　豫州。

　　关羽见刘备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不解地问。

　　“使君，可是我眼中有异物？”

　　说完，像是真的感觉到异物，他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云长别动！”

　　刘备忽然沉声一喝，惊得关羽浑身僵硬，真就一动不动，连眼睑疲累都不敢眨上一下。

　　再看刘备神情，竟格外肃然，凝重而急切地托出关羽的头。

　　关羽：……？

　　刘备盯着关羽眼珠子里反射的视频画面，聚焦在那一卷皓白柔软的书卷上。

　　“此物若能普及……必能造福于民。”

　　关羽：？

　　使君你在说什么谜语？

　　溪边，曹昂亦看到水中不断翻动的书卷，他顿时顾不上原先提到他的生死之危，一错不错地仔细观察书册，将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入眼中。

　　只可惜，书籍的整体展示只持续了几息，就被满屏的文字覆盖。

　　[《三国志》其八：“……绣等举众降。太.祖纳济妻，绣恨之。太.祖闻其不悦，密有杀绣之计。计漏，绣掩袭太.祖。太.祖军败，二子没[1]。”]

　　上面的文字与隶书略有相似，可绝大部分字体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难以辨认。若不是有那个谜一样的男声为他阅读，他恐怕无法辨析这段文字的含义。

　　当曹昂听清楚整段文字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惊愕。

　　这莫非是……后世人为他们写的史书？

　　他与阿父不但被写进历史，阿父还成了……太.祖？

　　太.祖是庙号，多为开国皇帝与开基立业者使用，也就是说阿父他……

　　不及深思，神秘的男声再次娓娓地传入耳中。

　　[根据这段描述，张绣反叛的导火索是他的婶娘邹氏被曹操相中，收为夫人——注意，曹操是有正妻的，所以这个夫人，懂的都懂。曹老板他也不是第一次收别人的妻子了，做得是驾轻就熟。不管张绣之前对曹操是什么想法，他一开始的投降是不是假降，反正，这个篇章里就把两件事结合起来了，把“恨之”两个字放在曹操纳邹氏的后面，浅浅加了个因果关系。所以我们看到，正因为这件事，张绣对曹操产生极度的不满，而曹操发现张绣有想法后，就打算秘密将他除掉，没想到最终被张绣反杀。]

　　曹操听着这段“史载”，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史载听风捕月，雾里看花，能见其廓，不见其微。虽然曹操对杯中之人乃至他所说的史载都保留七分怀疑的态度，但，不得不说，这段内容还真有可能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本就对张绣的投效心存怀疑，若是发现他的不满情绪，一定会先下手而强，将隐患扼杀在萌芽之初。

　　他的事业刚刚进入重要的上升阶段，复收兖州，在关东站稳脚跟，奉天子以令不臣，还在前不久用屯田缓解粮草问题，创下一年“得谷百万斛”的成就。

　　正因为这样，张绣才会率众来投，而曹操也因为习惯了这几年被各种人才投效，没给什么特殊反应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比起儒雅有礼、谦逊有度，在举事最初就带着几千食客来投奔的李典叔侄，碍于局势来投奔的张绣并没有在他心中激起多少波澜，反而是袅娜美貌的邹氏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曹操没有想到，这一看竟然给他看出了大问题。

　　“本想揽佳人入怀，顺便探一探张绣的底线，倒不想竟招来了祸事。这史载倒是一如既往，但凡涉及丁点风花雪月，就把事变往男女之事上揽。只这争锋之事，岂是单由男女纠葛决定的？杯中人说的不假，即便我纳了邹氏，这邹氏充其量也只是‘导火索’，纵然没有邹氏，我与张绣也迟早会有一战。”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导火索这个说法，但望文生义，“引导火的绳索”，确实恰如其分。

　　唯独让曹操有微词的是最开头的一句话。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收别人的妻子，做得是驾轻就熟’？”后世竟还关注他的床笫之私？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曹操正为了这一句话而驻目，那些名为“弹幕”的旁观者又一次发出嬉笑之音。

　　[（弹幕1）边让：这个我熟，曹操杀了我之后，还纳我的夫人为环夫人，生下曹冲这个爱情结晶。]

　　[（弹幕2）呔！曹操杀名士边让该不会就是因为看中了环夫人吧？]

　　[（弹幕3）等等，边让妻子是环夫人这是野史逸闻中的内容啊，正史中可没这个，你们可别瞎脑补。曹操要真是这么个一看对眼就杀人夺妻的，还能成就后面的大业，还能让那么多人跟随？]

　　[（弹幕4）曹操有没有纳边让妻我不知道，不过根据裴松之记载，他明确收下的他人之妻是杜夫人和尹夫人吧，一个是秦宜禄的妻妾，一个是何进的儿媳妇。曹操不但把秦与何的夫人收了，还连带收了他们的儿子当义子。曹老板的觉悟很高啊。]

　　[（弹幕5）哈哈哈我知道，秦朗和何晏对不对！何晏就是“傅粉何郎”的那个，因为脸很白被当成敷粉，被曹叡拉去吃汤饼，看看他会不会掉色哈哈哈。]

　　曹操面色古怪地听着弹幕的嬉语，很想一脸严正地劝这些人：

　　能不能不要再关注他的床笫之私了，谈点别的行吗？

　　不说透露宛城之战的更多细节，多给他看看书卷，让他琢磨一下书的造法也行啊。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一排白色提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提示：因为你是lv.0用户，每日发言次数限制为1。今日发言次数已用尽，不可再次发言。）

　　曹操：。

　　弹幕区看热闹不嫌事大，仍在如火如荼地延伸战火。

　　[（弹幕6）说起杜夫人，老曹这事做得可真不地道。当初杜夫人可是关羽先看上的，还向曹操求了好几次。曹操明明答应了，结果进城后一看到人，看人长得好，竟自己给纳了。好家伙，我真的身体一个倒仰，直呼好家伙。]

　　[（弹幕7）《蜀记》写关羽“乞娶其妻”“屡启于公[2]”，《献帝传》写“屡请于太.祖[2]”，都是说关羽好几次请求曹操，一直催，催到曹操怀疑这是个角色美人，所以留给自己了哈哈哈哈。]

　　[（弹幕8）有没有可能，这是曹操对关羽的试探？]

　　[（弹幕9）哈哈哈不应该吧，要试探拿什么试探不行，拿横刀夺爱来试？前面的老曹粉过于迪化了。]

　　[（弹幕10）别争了别争了，“友好第一，快乐第二”！别忘了我们桃子的口号。ps：此处应该艾特“武圣”，@关公，关大爷。]

　　豫州。

　　正僵在原地的关羽忽然心有所感，诧异地扭头看向一侧。

　　刘备正在凝神打量关羽眼中微缩的屏幕，研究那一册皓白书卷，关羽这一扭头，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等刘备出声，关羽已经把头重新转了回来，满脸不可思议地询问刘备。

　　“使君，你可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

　　刚问出这句话，关羽便怔在原地。

　　因为他发现刘备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的不是自己的身躯，而是一本不断翻动的书册。

　　刘备听了关羽的询问，目光一滞。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意味不明地反问。

　　“云长又听见了什么？”

　　两人彼此凝望，久久未言。

　　关羽率先打破沉默。

　　“我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横刀夺爱’。”

　　刘备一言难尽地抖了抖唇，压低声线：“可有提到曹孟德？”

　　关羽一开始没能及时反应，等他将这句反问与他的疑问结合起来，细长的丹凤眼蓦然一翕。

　　两人久久相顾，各自看着眼底的纷乱剪影。

　　直到一个推着板车的匠人不甚撞到二人，连连道歉，他们才从五彩斑斓的世界中回神，避到角落。

　　匠人板车上的托架翻到一侧，刘备替他扶正车帮，又得来一连串致谢。

　　等目送匠人远去，结束这一插曲，刘备转向关羽：

　　“云长随我去驿舍一坐？”

　　关羽郑重点头：

　　“愿与使君详谈。”

　　二人并肩前往临近的官驿，煮酒聚谈。

　　各式各样的镜像反射，错综相连地衔接着这一场直播。如一粒细小而瑰丽的砾石，在平静幽远的湖面绽开一道微不可见的水花。

　　[为什么同是《三国志》里的宛城之战，曹操篇和张绣篇关于“战争起因”的春秋笔法截然不同，甚至有些立场割裂？]

　　[其实这两段的不同并不是因为“为尊者讳”——我们现在常说的“给他留点面子”。陈寿他，并不是魏国的史学家，而是曾在蜀汉入仕的西晋著作郎。]

　　接下来的讲解是颇为正经的史料解读，一扫先前的揶揄顽笑，原本含笑轻扬的尾音亦聚敛不少，带上连几分认真。

　　这似乎是题外话，是对史书著作者与创作背景的补充说明，可不管是身为传记当事人的曹操，还是镜像对面的其他几人，都听得格外认真，只差将一个字掰成两个字来审读。

　　[虽然因为西晋承魏，不得不承认魏国的正统，但对于魏国前人的忌讳，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要不然也不会清楚地写出曹操的几次屠城了——那真的是毫不遮掩的春秋笔法，一个“屠”字贯穿始末。]

　　西晋承魏？

　　曹操咀嚼着这四个字，漆黑的光影在他眼中翻腾。

　　杯中人在前头说过，他是魏武帝，所以西晋……就是亡他基业的新朝。

　　至于屠城的记载，他倒没有半点意外。他确实做了这些事，被人载入史册、受万人攻讦也在情理之中。

　　刚找了个位置，就听见曹操“几次屠城”的刘备深深闭上眼，好不容易才止住紊乱的呼吸。

　　[（弹幕13）桃子没有细说屠城，那我这里帮他补充一句——其实三国的诸侯里，屠过城的不止是曹操一人，袁绍、孙策、孙权、司马懿都屠过。正如柏杨老师所说，在这个秩序崩坏的时代，“无论英雄还是狗熊，都杀人如麻[3]”。唯一明确没有屠城记录的就是刘备。虽然我是魏粉，更喜欢曹操的性格，但是不得不说，从小屁民的角度来讲，刘备这种仁德的诸侯真的很难得。作为纸片人，我更爱为大魏打call，但要是生在乱世，作为底层参与者，我绝对用我的四肢支持汉昭烈帝。]

　　[（弹幕14）确实，带着十几万民众逃亡的诸侯，刘备算是独一份吧。]

　　[（弹幕15）各位是不是忘了刘备的妻子丢了几次？愿意带走民众，怎么不一起带走妻子啊？]

　　[（弹幕16）执手相看泪眼，回头发现妻儿俱已不见。]

　　[（弹幕17）呵呵，某几个曹粉够了哦，你家倒是不用执手相看泪眼，结果，回头发现荀彧崔琰等名臣的性命俱已不见。]

　　[（弹幕18）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吵了？每个历史人物都一体两面——各自有着高光的一面与不足的一面。曹操也好刘备也好，都是名噪一时的枭雄豪杰，你们粉归粉，别吵架，理智看待，辩证看待。]

　　[（弹幕19）抱走我方桃子。你们要打架去练舞房打，别在把硝烟味带到直播间弹幕上。“友好第一，快乐第二”的标语你们是看不见吗？]

　　[（弹幕20）呜呜呜我的备备啊，备备太好了。]

　　……

　　大量信息流侵袭五感。

　　刘备心不在焉地听着后世的平乱，当听到“备备”这个称呼时，他的后脊倏然僵硬。

　　这是什么称呼，为什么，这么的……

　　刘备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如果非要想办法形容，那大概是——从头皮里冒出一个泡泡，这个泡泡还在不断扩散，把恶寒发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主播“桃不言”的声音犹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所以陈寿两次截然不同的记载，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明暗线，而是故意放出来的矛盾点。]

　　[前面说过，陈寿是西晋的史者，宛城之战发生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出生。他又不是曹操和张绣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清楚地知道两个人为什么闹翻？]

　　[他编撰三国史的时候，参考的是几本已有的史书。其中关于撰写魏国篇的参考，主要来自代表魏国官方态度的《魏书》，和鱼豢私撰的《魏略》。]

　　[《三国志》中，曹操传和张绣传内关于宛城之战两种不同的说辞，分别陈列了《魏书》和《魏略》的两种不同态度。陈寿将这两种说法同时保留，看似前后不一，矛盾非常，而实际上，这个“矛盾”，正是陈寿故意展现出来，留给后人思考的。任凭后人理解。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有曹操这些当事人知道。]

　　曹操用另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边饮边听，时不时地颔首。

　　但当他听到下一段，盛在杯中的水猝然一荡，滚烫的水溅到他的手背，将那寸皮肤烫得发红。

　　曹操却似浑然未觉，只胸腔气血汹涌。

　　仿佛茶水烫到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这里再说个题外话——有趣的是，参与《魏书》编著，对大魏各种歌功颂德，甚至写出“曹丕生而不凡会冒青烟”这种段子的王沈，最后成了背叛魏国的告密者，成功上了司马氏的巨轮。而对曹操父子各种吐槽，毫不避讳地扒他们黑历史的鱼豢，至死都是魏臣。曹魏国祚仅仅46年，却有鱼豢、嵇康等名士念兹在兹，为其持守。而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曹魏国祚，仅仅，46年！？

　　司马氏的巨轮？

　　乍然得知自己未来会成为魏武帝。

　　又乍然得知自己建立的朝堂，国祚只有46年。

　　大起大落之下，曹操一口气憋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真·憋得慌。

　　同一时刻，年仅11岁，正在帐中吃汤饼的曹丕，突然听到一句低语。

　　[写出“曹丕生而不凡会冒青烟”这种段子的王沈……]

　　曹丕：？

　　说的谁？

　　谁生而不凡？谁会冒青烟？

　　看着眼前冒着白烟的汤饼，曹丕陷入亘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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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引号内出自《三国志》。
[2]引号内出自《三国志》裴松之注，摘选《蜀记》《献帝传》。
[3]引自柏杨《资治通鉴·东汉瓦解》导读。
防吐槽说明：
1.正史中没有刘备三人结拜的记载，所以本章称呼没有用大哥二弟。
2.【文中主播观点、弹幕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高亮（积极求生，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