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花》云之桥

7、第六章 拨云见明心

　　相较于朝堂的风云巨变，民间就显得安详许多。新帝登基，年号永泰。
　　永泰二年七月十八，烈焰城，平江太守府。
　　“都说多少遍了，遇事别莽撞，别莽撞，闲事有属下代劳，你怎就听不进去呢！要气死你老子啊！等你娘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你！”太守傅长风颇为头疼地看着自己的次子傅雪晨，此次派他去接明家大小姐明心到烈焰城过中秋，却发生明心摔出马车的祸事，想起张德和王林禀报的那些事，他真想一掌拍死这逆子。
　　“人都接来了，儿子也算是完成任务，娘也不能无缘无故冤枉我！”
　　“无缘无故？把人摔的昏迷不醒，你还有脸了？”
　　“哼，本来就是坏的，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说不准，多摔几下，就摔好了呢！”
　　“还哼还呢？！你也十一二，书读了不少，怎还那番不知轻重，你将为父先前所说全当了耳旁风？这五天祠堂还跪不够，是不是还要再加上个十天半月？！”傅长风狠拍桌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直接吓了傅雪晨一跳。
　　“孩儿知错。”傅雪晨再调皮，也不敢惹怒傅长风，乖张的气势消失无踪，心有不服，却又不敢再放肆，稳稳跪在地上认错。
　　“罢了，这几日，你安生些，等明小姐大好了，你且好好去赔个礼。”
　　“是，孩儿遵命。”
　　“你！哎，下去吧。”
　　“是，孩儿告退。”傅雪晨告礼退到门旁，才敢转身离开，刚出得门来，贴身小厮来旺便急忙凑上前来附耳告之“红将军壮烈”。听到这个消息，本来还蔫巴巴的傅雪晨高吼一句“李少游，我要撕了你”，便将老爹的嘱咐抛之耳后，带着来旺风风火火跑了，哪还记得答应过自家老爹什么。
　　东青平江府烈焰城的傅家和怀河城的明家是世交，在九年前，傅家家主傅长风携夫人谢婉茹到明家做客，与明家家主明隆庆相谈甚欢，见其夫人怀有六月身孕，便与明隆庆做了约定，若明夫人诞下麟儿，便与其幼子傅雪晨结为兄弟，若为龙女，则取其为妻，延续父辈情谊，世代交好。结果，明夫人在临盆前出了点事故，险些流产，经名医林善君医治才捡回了两条命，保得母女平安。可是，明夫人就此元气大伤，生下的孩子不仅痴傻，身体还很孱弱，经常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来没离开过药罐子，让傅家家母谢婉茹知道了，一阵好闹。可明家不是小门小户，想毁婚约不是那么容易，再者，那时候明夫人受到这刺激，生产之后大病卧床，没过多久便去世了，真与明隆庆交好的傅长风忍不下心再令好友伤心，便安慰自家夫人，维持了两家的婚约。如今，八年过去，明心也已八岁，傅雪晨虽顽劣却也越发优秀，人心都是偏的，傅长风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悔婚，于是便有了这次来傅家过中秋的安排。
　　只是这傅雪晨听闻明小姐痴傻，还没见面就已心生厌恶，一见面印证了心中那句“果然不假”，就更是嫌弃起来，在明家不好表现，一路上却是使了不少绊子，让明心的贴身婢女彩云好生计较，碍于不能与未来姑爷闹翻，彩云忍了一路。只是没想七天前在路上发生了意外，傅雪晨与人斗狠打架，直接掀翻了明心乘坐的车驾，导致明心受伤昏迷，直气得彩云七窍生烟，要不是幸得伍孟昌妙手将人救了回来，彩云肯定会和傅雪晨拼命。
　　“哼，要不是看在亲家老爷的面上，彩云哪能就此善罢甘休。想来，我就止不住伤心，小姐还没过门，姑爷就这般对待，若是过了门没了老爷护着，小姐还不知道要被姑爷欺负成什么样子。”太守府厢房外间，彩云一边拭泪一边向奶娘倒苦水，呜咽着不敢大声，怕吵了内屋床上躺着的明心。
　　“你且莫伤心了，这次伍神医妙手，可见咱小姐是有福的。”
　　“小姐有福这是一定的，只是那神医不姓伍而姓林，小姐的命正是他救下来的。”
　　“可我听姑爷府上都唤他‘伍先生’，怎生却是姓‘林’了呢。”
　　“小姐出生那会，奶娘你还没来，林神医是咱明家大恩人，即使我那时年幼，却也有幸见过一回，定不会记错认错了去。”
　　“既已如此，你怎不带上小姐拜他一拜去，见着恩人而不礼岂不被人笑话了去？”
　　“我本也这么想，可也不敢贸贸然前去，毕竟江湖中人不喜俗务，林神医又这般隐姓埋名，定是有些事故，咱们平日多加恭敬些就好，加上此次又是神医救的小姐，里外不会被人说了去。”
　　“倒也是这番道理。说来，这神医妙手，我倒是觉得小姐比以往好了些，似是听得懂咱们的话语，有些反应了，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好了。你就宽心些，凭咱小姐的容貌，一来二去定能取得姑爷欢心，难不保还是桩美满姻缘。”奶娘安慰彩云，捡了些好听话说。
　　“那哪叫好？前儿小姐虽言语不清，遇着那开心的不开心的，我都知道，我也能知晓她哪儿痛哪儿不痛需要啥不需要啥，现如今要么提溜着眼珠子乱瞟要么端坐不动尽发呆，让人不知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让我怎能不伤心。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待我如亲女，夫人仙去，我便发誓护着小姐不受委屈，如今却出这种事故，教我怎生是好。这几日，见小姐这番，本应高高兴兴，可我心里就总悬着放不下，这胸口好似压上千斤的石头，比那时更沉，整日整日惶惶，眼泪止不住地流，好似少了什么，心神不宁。”
　　“你啊，定是先前小姐没受过这般伤，如今遇着了难免担忧，若小姐心里真难过，回去若老爷同意，可让我家花妞来伴着，这同岁的女娃啊，总能玩到一块去。”
　　“奶娘家的花妞儿是个可人儿，倒苦了奶娘这些年来没能喂她一口奶，彩云这替小姐谢过奶娘。”
　　“为人奴者，哪有那些虚礼，倒是彩云姑娘且宽心，莫心忧。”
　　“咱小姐如此苦命，叫我如何不心忧！”
　　“哎，老妈子不会说话，惹恼了彩云姑娘，罪过罪过。”奶娘告罪一番，见彩云渐收了泪，又道：“彩云姑娘，你别看咱们小姐痴痴傻傻好像什么都不知，其实心里是知晓的，现如今这番表现也是调皮了的模样，是清明了的迹象，你就宽了心别平白想着些不好的事。你我都是小姐身边亲近的人，才会如此这般说，如果让人听了去，定不知道会想成什么样子，知晓的道是你担心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盼着小姐不好，将来霸着姑爷呢。”
　　“奶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姑爷真真是个狠心的，若小姐如先前那般无忧，恁他做出些什么也伤不着小姐的心半分，如今小姐渐见清明，知了情懂了礼，堪堪比别家慢了一大截，说不得这姑爷要拿这事怎么看小姐，这才是真真受苦。若不是怕小姐受委屈，打死我也不会踏进这太守府一步，生生来受这份罪。”
　　“瞧我，这不是也是宽慰你嘛，知你心高气傲却也是个真真护主的性儿，你且别再哭了，让小姐醒来见着又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如今小姐这般不哭不闹，你若再这般愁苦着脸，也不知会闹心成什么样子。”
　　“好了，我不哭了，这泪它爱流就让它自个儿流去，就当它是生了异心非要折腾我。刚我已打发阿祥回府给老爷报喜，恐小姐这次回去要开始学习，日后难再轻松。这事我也顾不得好还是不好，现下，我去寻些小姐爱吃的点心端来，只望小姐能恢复些神采。奶娘，你且看好了小姐，这天也凉了，别让小姐着凉了才是。”
　　“这些老妈子还是晓得的，你真别哭了让姑爷府上笑话。”
　　“嗯，定然不会了。”彩云拭了泪，进屋内查看了一番明心的情况，又嘱托奶娘一番，才悒悒离开。
　　外间彩云和奶娘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明心耳朵，从醒来到现在，她终于搞清楚了一些状况，只是如今这局势，让她免不了又是一番忧愁，又想起林善君看着她时的凌厉眼神，更是烦上加烦。

作者有话说

　　彩云说的“毕竟江湖中人不喜俗务”，这里的江湖不是指现在说的江湖中人，而是只隐士。东晋·陶潜《与殷晋安别》诗：“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和这个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