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花》云之桥

5、第四章 火海夜半连

　　八月十五，中秋当日，寅时，夜露深重，北家宗庙，后厨院子。
　　“吱……呀……”慧清半夜摸黑起了个大早，穿上鞋整整衣服，拿起院里一根扁担，挑着两只桶，推开院门，跨出门槛，又转过身来轻轻将门掩上，才踏着露水向山脚走去。
　　北家宗庙建在青城外田村的清水半山坡上，常年有庵尼照顾，院落干净整洁，香火不断，而清水山上树木葱郁，山下有条常年不断的河流，一条石路从山脚蜿蜒上山，平整宽阔，是个清心养性的好地方。这早起外出挑水的慧清是北家宗庙里负责后厨的小尼姑，从懂事以来就已经住在北家宗庙，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是个实实在在的出家人。平常时候，她做饭用水都会用院里的井水，可今日却拿起扁担到山脚一条河去挑水，甚是稀奇。
　　“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云念给北木其盖上被子，将孩子的模样看得仔细，对于这个孩子，他没有像骆锦芸和北梅青那样想得复杂，他打从心眼里认定这是他和北梅青的孩子，是他十月怀胎忍着剧痛生下来的骨血，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保他平安。
　　当初骆锦芸怀孕时，自身力量除了被云念拿走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被北木其吸收了，所以自娘胎出来北木其就有一些法术修为，加之他的由来掺和了云念的欲念，身上也算是有一半鬼族血脉，造就了他容易招惹“脏东西”的特殊体质。
　　画地西苑的这几年，西苑被封禁在一个气息纯净的结界里，自成一种灵场，北木其自幼在此长大，未接触过任何黑暗，力量很单薄却也很强大，单薄，是因为没有修为，强大是因为越是单纯的东西一旦惹上怨念，其聚集的力量比一个上吊厉鬼还要可怕。原本林善君制造的结界可以替北木其挡去危险，但百密一疏，让梦魇寻了个空子死命地折腾北木其，至今之时，即使云念施法压制，北木其仍是昏迷不醒。
　　“何方孽障，竟敢擅闯宗庙亵渎神明！”屋外炸地一声，来了个捉鬼道士。
　　“滚！”随着这个字甩出屋外的还有一排挡在道士面前的骷髅头。
　　“孽障居然敢如此张狂，贫道今天就收了你！”道士狂叫，捉鬼多年，从来都是鬼见他就跑，哪有他见鬼跑的道理，顿时气得不轻。
　　“化！”云念瞟一眼那道士，看其有几分修为，倒可以用用，只是云念有所顾忌，所修并不是什么狠厉阴损的杀人夺命方式，略施一个法术在屋子周围化出浓雾困住那道士，便将此人抛之脑后，抱着北木其一阵风转就进了北家宗庙。
　　“北”家盘踞东青国几千年，已经成为东青国颇具盛名的世家望族。纵观历史，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君，北家与历代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到苍姓皇室时期，与皇室的关系却没有那么紧密了，直到北梅青掌事这一代，每一代掌事都只是尚公主的咸鱼驸马。在苍姓皇室气数将尽之际，也就是二十年前，北梅青正室之妻——当今天子苍柏胞姐昀宁长公主苍璃薨逝之后，双方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北家之人，虽然都没有什么修仙资质，但也常得到修真界灵药灵食，身体较常人健康，普遍长寿。天道守恒，有得有失，相应的，每一代掌事都子嗣稀薄，甚至无子，故去之后，不管亲疏或出身，都长眠在清水山上，接受后人祭拜。因此，千百年来就形成了庞大的宗庙，威严肃穆，冷气森森。
　　云念踏入北家宗庙，看着神台上那方刚摆在昀宁长公主牌位右侧的“继室北母骆氏云念生西之莲位”牌位，大笑，只是这笑容未能维持多久，只见他抬手轻抚那牌位，喃道：“天地之大，也就这小小牌位是我云念的容身之处。”随后，云念将孩子安置在一旁，盘腿坐下专心打坐，开始吸收力量。
　　骆锦芸因其全阴体质，适合修真，免于骆府之祸，被送到了暗门，在天麟山长大。天麟山暗门，是北家在东青国为灵天宗挑选弟子的主要据点，在每十年修真界来领人前，那些适合修真的弟子都会在天麟山学习修真基础。作为凡间掌事的北梅青，也只会在宗门来人时踏上天麟山。照理说，如果修真界或宗门发生了什么大事，消息应该会第一时间传送给他这个掌事，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十年之约”宗门人没到，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十多年前如此，六年前也同样。北梅青与陆弥大陆上其他驻派联系，得到同样的情况，好像两界之间突然就断了所有联系，收不到，也发不出任何讯息。
　　察觉变化，北梅青迅速出击，铲除异己，收服整编，将天麟山的宗门驻点改为暗门，影入地下，那些从东青国各地搜罗来的优质弟子也被充分利用，成为了北梅青网罗权利的强大助力。
　　骆锦芸入北府前，其师灵道人就曾告诫过她，北府大难将至，不要与北梅青纠缠太深，否则将是坎坷短命之运，但骆锦芸相信，以她所学定能助北家化险为夷，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场浩劫来势凶猛，她才算出近五日内浩劫将至，还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就魂归他处，而云念与她同为一体，怎会不知此事？
　　与北梅青纠缠也好，杀妹夺体也好，修真界都乱了，凡人界还能有谁来阻止他云念复生呢？至于北梅青的生死，与他何干？在云念看来，或许死，对于北梅青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咻！”一只火箭划破夜空，随后千万只火箭密集而至，未久，宗庙正殿四周火光冲天，离神龛边缘较近的一些牌位开始被点着。
　　常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中秋之时，明火难控，没过多久，浓烟已经将整个正殿充溢，打坐入定的云念被噼啪响的火势声惊醒。
　　“该死。”云念暗骂一句，收势睁眼，旋即抱起北木其一个闪身冲出正殿，瞬间，北家宗庙正殿坍塌。云念站在院外，瞟一眼火势，亲睹北家建成千百年的宗庙就此毁于一场“无缘而起”的大火，想着自己那才摆上去没多久的牌位，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竟有几分释然，对他来说，从此以后，束缚他的力量将不复存在！
　　“救……我……”一只被烧伤的手攀上云念衣摆，气息微弱。云念低头一看，竟是那被他困住的道士。此时的道士身上插着好几支箭，浑身血污，道袍破毁大半，发髻散乱，面上死气浓重，只是凭着一股不想死的信念支撑，紧紧抓着云念不放。
　　“好。”云念略一沉思就答应了道士，一闪，抱着北木其提着道士离开了宗庙，消失在夜色中。
　　北风起，火势益急，未过片刻，整个宗庙陷入火海。北家在东青国既是官家大院也是整个陆弥大陆上的豪门望族，宗庙中的尼姑奴人不下半百，可此时着了火，除了风吹火焰的呼哧声，却没有半点人声，甚是死寂。
　　“速核实。”夜色中，一句类似于此的口令不知响起多少，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竟不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