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常圆》后异

7、第六回

　　乌云在天上相互避让着，推推搡搡地好容易挤出了半片蓝天的好天气，太阳可怜兮兮地漏出半个头来，给乌麻山上半个山头上的大小生灵照得容光焕发。

　　临出门前杨洛给赵霆肩上挂了个小竹篮子，想叫他同自己去山顶上摘些麻乌草。

　　以备不时之需。

　　不想可儿约摸是几日没出过门，东奔西跑的让杨洛同赵霆根本追不上，为了不让它走丢，杨洛和赵霆终于费尽心机地追上它同它一起走丢了。

　　杨洛蹲在一块生满青苔的石头边，仔细分析着哪边的路比较长得像来时的路这般的哲学问题。

　　“师傅，你在做什么？”赵霆从一边探过头来。

　　“算来路。”杨洛手上忙活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扔石头算啊。”

　　“……”

　　不成啊？

　　杨洛把石头扔到一边。清清嗓子，阴阳怪气地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儿来。

　　“师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山上住的？”赵霆在一边盘膝打坐着，用手摘着地上的小草，有些后悔没将刚才看的书带出来。

　　“从小。”杨洛心不在焉。

　　“从小？师傅您多大了？”赵霆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没等杨洛开口，便转了个话题。

　　“师傅，这山上一直是你一个人？”

　　杨洛愣了一下，缓缓张开口说——

　　“不是。”声音有些萧瑟。

　　赵霆挑眉抬起头来接着问。

　　“那还有谁？”

　　杨洛皱起眉头，默了一瞬，慢慢开口。

　　“你师祖。”

　　“我还有师祖呢？那……您和京溪先生是如何认识的？”赵霆话锋一转，没接着说师祖的问题。

　　“京溪啊。”杨洛轻轻舒了口气，皱起眉头，仿佛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想了一会儿，松了眉头轻轻笑了一声。

　　“他小时候在乌麻山上被蛇给咬了，我救了他。”。

　　“京溪先生也有小时候啊……”听着，赵霆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京溪先生一直是这般样子呢。”

　　“嘁……”杨洛想起什么，打从心底鄙夷了一声。

　　“那个白京溪啊，当年在我山上被蛇给咬了一口，鼻涕眼泪掉了一地啊，亏得……你师祖给他及时上了些止疼药，要不然不知道会不会哭成个哑巴！”杨洛说着也想起一些事情，有些忍俊不禁。

　　“就手指头粗的小青蛇。”她低低加了一声，垂下了头，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赵霆呆呆看了许久，突然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叹气？”他脸上没有疑惑，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叹气，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一点奇怪。

　　酸酸涩涩的，像小时候李嬷嬷喂给自己吃的从南方带过来的橘子。

　　“我叹气了吗？”杨洛愣了愣反问。

　　赵霆也愣了一下，觉得自己问得有些不伦不类，清了清嗓子，从地上坐起身来。

　　“……嗯，你叹了……可儿，你要去哪儿？”一直在一边啃草的梅花鹿突然撒丫子跑远了，赵霆叫了一声便跟了上去，留下杨洛一个人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

　　你为什么要叹气？

　　是啊，她为什么要叹气。

　　“师傅！过来这边！”赵霆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洛从石头上起来，拍拍屁股，循声走去。

　　穿过眼前的那片紫衫之后，竟然便是一整片整片的麻乌草，杨洛觉得好生眼熟，稍稍辨认了一番，发现这里居然就是她平日里来采麻乌草的那一片。

　　竟然在这种地方迷了路……

　　杨洛很是痛心疾首。

　　当然这般没有面子的事情，她是不会说与赵霆听的，不然不晓得会被嘲笑上几日。

　　这小子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腹黑得很。

　　杨洛清清嗓子，正色道：“方才在林中耽误了好些时辰，为师看这天色发黑，许是要下雨了，你快些采点麻乌草，差不多我们便回去了。”

　　“可儿，你别舔我脖子啊！”少年被梅花鹿扑倒在地，一人一鹿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笑得好不大声。

　　“……”

　　好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杨洛撸起袖子蹲下身子，仔细挑选草药，神不知鬼不觉地翘起了嘴角。

　　天气可真好啊~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惊雷，杨洛吓得抽搐了下手脚，默默收回了刚刚的那句话，低头加快速度采草药。

　　“师傅，我帮你吧。”

　　赵霆同可儿闹了一会儿，便让小鹿自行跑到远处撒泼去了，杨洛抬头看看惨不忍睹的天色，默许了。

　　“你看，这麻乌草也不是都能用，你把上头最嫩的尖儿给拔了……”

　　赵霆照做，将嫩叶放进篮子里。

　　“哎哎！还没说完呢，把尖儿扯了，其他的留下。”

　　“……”

　　“这万物都有灵性，麻乌草之所以长了这漫山遍野的，便是因为它有毒，因为长得矮，毒性主要都聚集在新长出来的尖儿上，你要把嫩叶吃了，能把你毒死。”

　　杨洛摇头，演示了一遍。

　　赵霆听了，讪讪道：“您能保证下边的老叶子完全没毒么？”

　　杨洛沉吟了一番。

　　“也不是这样……”顿了一下。

　　“为师在以毒攻毒。”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赵霆跟着点了点头，手上采药的速度却无法控制地减慢了……

　　天空又传来一声惊雷，杨洛看了眼萎靡不振的赵霆，觉得麻乌草采得差不多了，准备携着赵霆打道回府，走到一半，天上便稀稀拉拉落下些豆大的雨点子来，两人兜着可儿急忙往回跑，可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五尺，回到小茅屋的时候还是没免得了变成落汤鸡。

　　杨洛来不及换衣服，把可儿放到屋里，招呼赵霆快些换了衣服免得着凉，再帮可儿擦擦水，赶忙往厨房走生了火，舀水呼噜呼噜放灶台上烧着，打算赶紧给赵霆烧水洗个热水澡浇浇凉。

　　“师傅……”门口传来赵太子虚弱的叫声。

　　“怎么了？”杨洛狐疑回头，不知又怎么了。

　　赵霆立在门框上，衣服往下滴滴答答滴着水竟然还没换，看见杨洛蹲在地上愣了愣，别扭说了句没什么，又扭头走了。

　　“你快些换衣服，别着凉了！”杨洛朝着他背影唤道，那小子却不领情，头也没回个一下，杨洛觉着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杨洛抬了方凳子，坐在灶炉边上用竹扇扇着火，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滚着，往上冒着白烟，冲刷着门外让人心神不宁的下雨声，她忽然笑起来。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杨洛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无奈笑了笑，这要是让那帮人瞧了去，还不笑掉几颗大牙。

　　哦，水开了。

　　杨洛走出厨房，将浴桶搬进里屋，不成想见到徒弟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边看着床铺，不知如何是好。

　　杨洛顺着视线看过去，不得了了。

　　出门出得急，两人都忘了关窗户，这雨下得又大又急，怪杨洛当初将床摆在窗子边，经过这风雨的一番洗礼，被子已经湿得不成样子。

　　杨洛移眼看了看徒弟，好歹他终于把衣裳换了。

　　杨洛挠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外边还下着雨，肯定也没法儿出去睡，再说这徒弟体弱多病的，淋了这好多雨难免有个三长两短，更不能出去睡了。

　　杨洛推推赵霆的肩膀，叫他快些沐浴一下。

　　“你呢？”

　　赵霆呆呆问了一句。

　　“我？”杨洛好似没料到他会这样。

　　“我等下再洗，你先洗了再说，动作麻利些，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杨洛摆摆手。

　　“哦……”他这样说着，却也不见有动作。

　　“怎的，还要我把水给你抬进来？”杨洛抬抬下巴。

　　赵霆为难的摇头。

　　“师、师傅。”终于，他艰难地开了口。

　　“我、我不会铺这个东西，您能教教我么？”

　　仿佛堆积在河道中的淤泥终于被疏通开了，杨洛舒展出了这几天以来最愉快地表情。她走到床边将床单扯下来，又把被褥推到一边。

　　“这个没法儿睡了，你先洗澡吧，这个等会儿再说。”

　　杨洛拎了套自己的衣服，走到后厨换下，在同赵霆一起将水桶填满了，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出去了，临走还带走了可儿。

　　它可是头母鹿。

　　蹲在茅屋前的阴影里百无聊赖逗着小鹿，杨洛突然站起身来。

　　有人来了。

　　杨洛走到厨房里，将自己身形隐去一些。

　　来人刻意将脚步放轻了，要不是雨势转小，杨洛差点忽略了这丁点儿的脚步声。

　　远处隐隐有颗头冒出来。

　　求财？害命？

　　杨洛凝神，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紧张，来人鬼鬼祟祟，渐渐露出身子，虽然面目都掩在蓑衣里面难以辨认，可依据着这走路的形态姿势，不就是那日里随杨洛上山的孙老八么？

　　他不认真修房子，跑到这里来做些什么？杨洛皱眉，隐隐松了口气。

　　真是什么鸡零狗碎都敢跑到她的地盘上来了。

　　那孙老八离着草屋不远，却也不敢走近，没有发现站在门里的杨洛，过了一会儿，似是觉着安全了，便轻着步子往茅屋方向走来。

　　还不及走到水缸边上，他听到屋里传来水声，眼底放光，想要走到门缝边上往里看。

　　“孙老八。”

　　杨洛这一声冷哼阴森冰凉至极，混杂着雨天冰凉的空气砸进孙老八耳朵里，将他做贼心虚地呛倒在地上。

　　他没看清来人，往后挣扎着想起身，大声叫：“是谁？！出来！”

　　杨洛噎了一口，没想到这做贼的还先喊抓贼了。

　　屋里的水声也停住了。

　　“你来这里做甚？”杨洛从门后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倒在地上没有体统的男人。

　　“公、公子，是你啊……”

　　孙老八见到来人是杨洛，不免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底气不足，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转着眼珠子斟酌着道。

　　“您看我身上这般狼狈，可否给我进去换身衣裳再走，不然给那三个人看见了，又得笑我孙老八双腿不结实，给点小小的泥泞子便绊倒了整得这般难看。”

　　这话可说得有理有据，转着弯儿地把杨洛当傻子耍。

　　杨洛没有说话，只看着孙老八。

　　孙老八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觉得浑身不自在，刚想找个借口转身跑了，听见门里传来声音。

　　“师傅？怎么了？”

　　这声音可明媚得很啊，孙老八心中泛起一丝窃喜，抱拳道：“既然公子不愿意，那老八便改日再来。”

　　说完，便披着蓑衣溜了。

　　这老贼，杨洛不敢留他，皱眉往屋里喊了一声。

　　“没什么，可儿刚刚跑到雨里去了。”

　　她看着远处孙老八离去的方向，心头涌上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