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91、章八十五

　　章八十五　伊其尔
　　源世四年四月三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游牧一族据点

　　“我远远看见了！黑羽城的城主可真威风，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看见了！”
　　伊其尔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笑了笑，又继续专注地分拣起手上的药材来。教廷覆灭以后，由教廷主导的大陆药材市场也逐渐崩溃。想要介入这一领域又不得要领的埃切罗萨才刚刚起步，联系起两个时代的他们便不得不再次为此踏上巡游大陆之旅。对于族内的小孩子们来说事情便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他们只知道自己有了到处玩耍凑热闹的机会，一个个兴奋异常，完全无法安静下来。这可苦了伊其尔，不仅要跟着族内的老人忙事情，还要时刻看着这些淘气的孩子。好在黑羽城内的治安不错，伊其尔也不必太费心思——至少她还有时间研究面前的这几堆龙绮腥叶中哪些是混伪品，哪些又不合格，哪些才真正符合要求。
　　正在这时有人来到了他们的营地前。伊其尔放下手中的工作，端着手，迎了过去，看着面前的少年骑士与躲在少年骑士身后的孩子，语带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娜娜，你怎么会和骑士大人一起回来？”
　　娜娜闻言又向少年骑士的身后躲了躲，一副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出来的样子。伊其尔一阵无奈，只好转而看向少年骑士：“您好，请问这是……”
　　少年骑士这才开口：“我叫里方，隶属于黑羽骑士团·预备骑士分团中的少年骑士团一支。刚刚在骑士塔内巡逻的骑士发现了这个迷路的孩子，看服饰像是游牧一族的，就让我送她回来了。”
　　“迷路？”伊其尔放下手，看向娜娜。娜娜的表情有点委屈，伊其尔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大概娜娜并不是迷路，而是对黑羽骑士塔好奇，或是想去找那位“黑羽骑士大人”……她笑了笑，蹲下身体，向娜娜伸出双手：“我没有生气，过来吧，娜娜。”
　　娜娜楚楚可怜地问：“真的吗？”
　　伊其尔眨眨眼：“当然是真的。娜娜那么可爱，伊其尔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娜娜歪了歪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通的，转眼就忘了带她回来的里方，几步跑到了伊其尔怀里。伊其尔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向里方道了谢：“谢谢您送娜娜回来，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必了。”里方拒绝道，“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随后他的表情泄露出了些微的犹豫，但他什么也没说，向伊其尔点头示意过便转过身。伊其尔想了想，摸了摸娜娜柔软的长发，将她放到地上，又拍了拍自己围裙上的药材碎屑，最后拦住里方：“作为您带娜娜回来的谢礼，”伊其尔狡黠一笑，“让我去您家中坐坐吧。”
　　少年骑士一愣，与内心做过斗争后还是放下了应有的矜持，向伊其尔伸出手，礼貌地作出了邀请。伊其尔对此并不意外，她带上随身的腰包，将娜娜安顿好便跟着里方慢慢走了起来。黑羽城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这一点伊其尔在多年前便知道了。现在她更对这个背对着她的少年骑士感兴趣一些，他穿着骑士团的制式服装，制服整体来看还算干净整洁，只是上面形态各异的缝补针脚有些奇怪。如果这是两个人缝的，那么想来其中一位的手艺还算可以，另一位就只能说是惨不忍睹了；如果这是一个人缝制出的……伊其尔唇角挂上一丝有些微妙的表情，盯着里方的双手看了一会，最后在他因骑士训练而布有薄茧的双手上找到了答案。她对是否要向里方求证自己的猜测还有一丝犹豫，这时里方转过头，像是已经忍耐了很久般问她：“呃……我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完全没有。”伊其尔掩住双唇，探出头，对着居民区转移了话题：“就是这里吗？”
　　里方稍稍沉默了一下，抬起手，将伊其尔让进家中。伊其尔则跟在里方身后，抿着唇，看着他在一处房间前停下、轻轻敲门。令伊其尔并不意外的是，里方象征性地敲过门就带她走了进去。眼前的房间中满是流行于遗失末年的陈设，最为醒目的必然是那个小型祭台上的女性雕像。伊其尔知道那个人，或者说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她：曾经的蓝羽骑士·塔夫洛琳。里方的母亲正虔诚地跪伏在蓝色的毯子上喃喃自语，当然也没有对两人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伊其尔倒吸一口冷气——但她又立刻忍住了。医生不能对任何病人表现出特殊的态度，她这样想着，随即看向里方。
　　里方从走入房间起便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母亲，他的情绪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崩溃。最后他闭上双眼，转过头，绝望地看向伊其尔。伊其尔吓了一跳，她将里方拉出房间，又替他的母亲关上门。
　　“……母亲，她，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了。”里方抑制着自己快要崩塌的情绪，咬着牙艰难地说，“她已经听不懂任何人的话了……她的眼里只有她的蓝羽骑士塔夫洛琳。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之前她还知道吃饭，昨天开始却忽然……”
　　伊其尔想到那座雕像，又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温婉又受人尊敬的塔夫洛琳。她与极富盛名的塔夫洛琳仅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九六年那场意外前不久，她曾以一名骑士的身份向游牧一族提议合作。她的语句条理清晰，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她几乎说动了游牧一族，只是那时的教廷尚未彻底覆灭，游牧一族商量过后认为不能够背叛曾给予他们庇护的教廷。游牧一族向塔夫洛琳解释了缘由，她也表示了理解，并向游牧一族提出了续约。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现今的黑羽骑士是否继承了塔夫洛琳的意志他们也无从得知。他们一族承受不起漫长等待的代价，只好先与埃切罗萨家作出约定。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信奉着蓝羽骑士塔夫洛琳。只是这种信奉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伊其尔心情复杂地想到，又问起里方母亲的具体表现。伊其尔慢慢地问，里方慢慢地说；最后伊其尔问完了，里方的情绪也好转了许多。
　　“里方，”伊其尔说，“有些事情想必你也清楚，夫人的病——我们姑且称之为病——是不可能单纯地用药物来治疗的。即使我给她开具能让她暂时镇静下来的处方，问题也不会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但药物或许能让她觉得好受一些，身为一个医生，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再多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抱歉，在弄清缘由前我也无能为力了。”她从腰包中拿出随身的炭笔与小块的麻纸，想了一会，在上面写下了这样的处方：
　　“红漆果汁、黑漆果汁（各二十分）西舌（全草，十二分）年树根皮（九分）银树嫩芽（三分）龙绮腥叶（嫩枝，五分）黑晶粉（三分）金流石粉（三分）龙绮腥叶（叶，十五分）火谙（块茎，大者一枚）
　　上十味，合而为散。日三服，每服一钱匕。另取龙绮腥叶新鲜者，以甘澜水浸之。去龙绮腥叶，为赤龙洗方。”
　　“这是……”里方张张嘴，接过伊其尔递来的麻纸，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多谢。”
　　伊其尔摆摆手：“你先别急着谢我。这上面的东西可不好找，绮尔赫拉变天以后，与漆果、西舌和年树相关的药材就几乎不在市面上流通了。龙绮腥叶也不是什么容易到手的东西，这个方子对黑晶粉和金流石粉的要求也很高。夫人情况如此，这里面的药材便半点掺不得假。”她又顿了顿，“三日内寻得最好。”
　　里方将手悄悄握成拳，向伊其尔狠狠地点点头：“我一定会想办法集齐的。”随后他突兀地说道，“抱歉。”
　　伊其尔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当年追杀游牧一族的并没有黑羽骑士团，更别说里面也不可能有你。你不必替他们道歉。”她将双眼笑成两条弯弯的缝隙，“倒是我，要好好谢谢你将娜娜平安带回来。那些小魔头可都是游牧一族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想必没少给黑羽骑士团添麻烦。”
　　里方听罢眨了眨双眼。伊其尔见状终于放下了心，她拍了拍里方的肩膀，最后这样说道：
　　“嘛，其他事情都太遥远了，我们现在先做我们能做的事情吧。有病就治，有事就解决——这才是人生嘛！”

　　章八十五　伊其尔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