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92、章八十六

　　章八十六普耶克·劳勒
　　源世四年四月三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主塔·宴会会场

　　上午的仪式结束后，到了下午，黑羽骑士塔内的宴会便正式开始了。普耶克·劳勒从身旁的人手中接过取好的甜点吃了一些，在确定自己不会晕倒在宴会上之后就抬起手，示意自己不再需要了。身旁的人体贴地为她拿了一点西舌，她仔细地品尝了一口，随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低声赞叹了一句：“不愧是凌家大陆闻名的西舌。”
　　“多谢普耶克城主的赞赏。”有人在一旁说，“只是可惜，今后西舌的产量恐怕要下降许多了。”
　　普耶克·劳勒看过去，将杯子递回给身旁的人，抬起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上戴着白色的长手套，手套外则套着瑰丽的装饰品手镯和铜色的火漆印权戒。对方也熟练地接过女士的左手，在她的权戒上轻轻一吻。
　　“凌城主。”劳勒收回左手，礼貌地点点头，“与搅进绮尔赫拉的浑水相比，西舌的产量倒算不上什么了。”
　　凌城主弯起眼睛双眼笑了笑，没有否认劳勒的断言：“现在黑羽骑士的成人礼，当然是黑羽骑士的事情最重要了。”
　　普耶克·劳勒顿时爽朗地笑了笑。此时塔内响起了悠扬的音乐，这提示人们舞会已经正式开始。人们的目光追逐着尚且年轻的黑羽城城主，所有人——尤其是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姑娘们端正了身形，怀着期待的目光看向盛装的罗尔扎特·乔恩。年轻的黑羽城主却迟迟没有回应人们的期待，直到某位银羽卫在他的耳旁轻轻说了什么，他才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火谙，熟练地略微整理过自己的装束，最后在众人目光的追随中走动起来。
　　“尊敬的普耶克·劳勒城主，”罗尔扎特·乔恩右手抱胸，弯腰，抬头，又将左手伸出，“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呢？”
　　普耶克·劳勒挑眉却并不意外，她搭上自己的左手，罗尔扎特·乔恩便礼貌地亲吻了她手上的权戒，又站到她的左侧、抬起右臂，轻轻将她带到舞池中。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您便成年了，”普耶克·劳勒笑了笑，“也比我高了。”
　　“您则一如既往地美丽，普耶克城主。”罗尔扎特·乔恩眨眨眼，笑得得体而温和。
　　“不若您有魅力，蓝羽骑士塔夫洛琳的子嗣，”普耶克·劳勒瞥了一眼叽叽喳喳的雀鸟们，而后向罗尔扎特·乔恩示意，“小姐夫人们都被您迷得神魂颠倒呢。”
　　罗尔扎特·乔恩没有刻意看去，他只是十分得体地回复道：“她们应该是在赞扬您。”
　　看来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普耶克·劳勒勾起唇角：“她们是在谈论我没错，是不是赞扬就另当别论了。倒是公爵您，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才让您对本就无趣的社交彻底失了兴趣？”
　　“您说笑了，”年轻的公爵随意地回复道，看来他那片刻的晃神真的不是因为某个占据这位公爵心神的幸运儿，“嗯……只是因为上午的仪式稍感疲惫罢了，这样的理由您能够接受吗？”
　　普耶克·劳勒抬眼看向罗尔扎特·乔恩。他表面温和礼貌的神情下确实算不上轻松，只是那发自内心的疲惫她怎么都看不出是上午仪式的后遗症。此时恰好一曲结束，劳勒双膝一软，身体突然向下栽去。罗尔扎特·乔恩一愣，但他反应迅速地接住了劳勒，又神色如常地将她带离了舞池，看上去就像他只是在礼貌地引导她。他将劳勒带到主塔二层供人暂时休息的小阳台，没想到在走进阳台前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黑羽少爷真是不解风情。他不在他未来的婚约者中邀请一人跳舞也就算了，偏偏去邀请那个老女人劳勒？劳勒有什么好，礼仪比不上从小接受训练的小姐们，品味看她的礼服也不怎么样，连撒娇都不会，黑羽少爷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罗尔扎特·乔恩的脚步一顿。普耶克·劳勒当然也听到了，她从罗尔扎特·乔恩的引导中抽出自己的手，靠在落地帘后的墙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向旁边看了看，示意黑羽少爷“这里请”。罗尔扎特·乔恩便也轻轻走了过去，靠在离劳勒不远的墙上。
　　“嘘，小声点。”其中一位小姐这样警告道，“她是没结婚，但是她和她骑士的关系整个但塔尼亚都心知肚明，她和黑羽少爷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个骑士今天不是也来了吗，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就是。”
　　与此同时这位传闻中的骑士拉结尔也恰好跟着二人走了进来，看着劳勒和黑羽公爵的行为瞬间明白了什么，也一语不发地靠在了劳勒另一边的墙壁上，向劳勒示意有人发现罗尔扎特·乔恩不见了。劳勒摇摇头，又瞥向雀鸟们；拉结尔将信息传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言，同样安静地听了起来。
　　“你说的也对，她的年龄摆在那，黑羽少爷也不会看上她的。”最初那位抱怨的小姐自我安慰一般得出结论，“而且还有传言说劳勒……不然她为什么一直不结婚？社交界都这样说，她都三十多岁了不结婚，肯定是哪里有毛病。”
　　又有一位赞同道：“我也知道那个传言。反正不是身体上的问题，就是心理上的。她又不是王，区区一个城主，能有多少事情忙？”
　　“所以才到处都传她和她骑士……哦，还有她和那几个城主……”
　　劳勒听着已经听腻的议论昏昏欲睡，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自己耍手段带过来的黑羽公爵。让她从乏味又催眠的编排中清醒过来的是逐渐靠近这里的脚步声，那个人敲了敲门，随后向露天阳台上的小姐们询问道：“请问几位看见黑羽公爵了吗？”
　　“啊，是斯兰尔特的第一骑士大人。黑羽公爵不在会场？”有聪明的小姐意识到什么，就这样迎上去，同时表态，“我没有看见黑羽公爵大人，不过我愿意帮您去找。”
　　“那就多谢几位了。”维罗说完转身就走，带走了那位聪明的小姐，也带走了其他不愿让那个小姐单独占据功劳的小姐们。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劳勒掩住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拉开落地帘，向小姐们刚刚聊天的阳台走了过去。
　　“还真是名贵的香料。”劳勒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混杂在一处的香料味随口说道，“黑羽公爵喜欢哪一种？”
　　跟上来的罗尔扎特·乔恩想了想，配合地回答：“好像有银树的味道……”
　　劳勒也顺着银树想了下去：“那应该就是神辉城的大小姐了。神辉城位于但塔尼亚东南，与维埃科迪的奥尔戈公爵领相对，地处边境又是为数不多的港口城市，作为联姻对象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她看了罗尔扎特·乔恩一眼，“黑羽城应该还没有落魄到要靠联姻巩固地位的地步才是。当然，如果您陷入了热恋的话，那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罗尔扎特·乔恩因劳勒的话吃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劳勒笑了笑，不再戏耍这个年轻又过于认真的黑羽公爵：“黑羽公爵您现在好些了吗？”她示意拉结尔关上门，“您是故交的子嗣，我想我询问这些应当算不上冒犯。”
　　罗尔扎特·乔恩没有想到劳勒会主动询问他的情况，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拉结尔一眼，同时反过来这样询问她：“普耶克侯爵，倒是您，您不介意刚刚听到的内容吗？”
　　“您是想接着与我客套？”劳勒失笑，“我介意那些做什么，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会有人能被所有人喜欢。更何况人各有志，小姐们以您为目标绞尽脑汁，我则为治理普耶克城操碎了心，原本便不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我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还不许他们在背后说我几句，那岂不是我太不近人情？”
　　“您倒是想得通透，”罗尔扎特·乔恩随意说着客套话，“说起来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我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刚刚宴会上有人跟我说我小时候怎么样、我的父母怎么样时我都没反应过来，错过了应对的时机，还让对方感到尴尬，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您小时候的样子？”劳勒疑惑地看向乔恩，“就是很普通的懂事的小孩子啊，这有什么可聊的，哪位社交新人提起的话题？”
　　“是吗……”他在劳勒的目光中笑了笑，“原来小时候的我在侯爵眼中是一个这样的人啊。”
　　劳勒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向罗尔扎特·乔恩反问道：“公爵您不这样认为吗？”
　　年轻的公爵罗尔扎特·乔恩闻言垂下双眼：“我该这样认为吗？”
　　见罗尔扎特·乔恩不再看向她，劳勒从桌子上拿起一块被沉迷聊天的小姐们带来的丝毫未动的甜点：“我不知道您是如何评价您自己的，也许您在某些方面也确实与我知道的您不同，但我也不认为那不是您。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有很多身份，每个人一生中也会见到无数的人。就如您，之于贵族们，您是但塔尼亚的黑羽公爵；之于平民们，您是黑羽城的黑羽城主；之于您的骑士们，您则是骑士团的骑士长。难道您会用与贵族们周旋的手段面对效忠于您的骑士们吗？”
　　“……您说得对。”罗尔扎特·乔恩温和地回答，“确实是这样的。”
　　劳勒不动声色地将树叶形状的精致甜点放入口中，又优雅地咀嚼了一番，最后缓缓咽下：“只是您似乎并不认同我的观点。您觉得我刚刚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罗尔扎特·乔恩看着窗外的银色神像，没有接下劳勒的问题。劳勒却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很多，她尝试站在他的角度看他所处的世界，却哑然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位年轻的公爵。她又记起当年闻名大陆的蓝羽骑士塔夫洛琳对她所托：“蓝羽骑士当年曾要我多关照您，您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告诉别人的事情也可以同我商量，我会尽力帮助您的。”
　　罗尔扎特·乔恩向劳勒得体地笑了笑。这时拉结尔忽然走向门边的行动吸引了劳勒的目光，她便带着问询的意味看向拉结尔。拉结尔摇摇头，劳勒就不再多说，也不再关心桌子上造型别致又十分美味的点心了。
　　随后房间的门被什么人敲响后又打开，他没有放轻脚步声，他那双长靴磕在地上发出了清脆又莫名沉重的声音。他向劳勒微微致意，随后走到罗尔扎特·乔恩面前，语气平淡地陈述道：“黑羽公爵、黑羽城城主、黑羽骑士大人，您该回去了。抛下自己请来的客人们可不是一位好主人应有的礼节，您说是吗？”
　　罗尔扎特·乔恩抬起头，干脆地认同道：“你说的是。”
　　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的维罗皱起眉，在罗尔扎特·乔恩走出房间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普耶克·劳勒。劳勒也微微皱着眉，她清楚维罗的身份，但只要他不主动挑明，原则上来说她就应当装作她并不知情。这样一来维罗就只是斯兰尔特的帝国第一骑士，劳勒也没有了对他解释的必要与理由。她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捏住眉心，维罗则挑起眉，说出一句让劳勒颇为意外的话：“我以为但塔尼亚王已经将我与乔恩之间的关系告诉你们了。”
　　劳勒的左手一顿，神情自然地将其搭在下垂的右手上，一句话脱口而出：“‘蓝羽骑士当年曾要我多关照您’，请问骑士大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您的问题，普耶克侯爵。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之后会与他谈谈的。”维罗向劳勒道了谢，“麻烦您了。之后他也许还会找到您，到时候还要麻烦侯爵费心。”
　　“如果公爵找到我的话，”劳勒注意着用词，“我会的。”
　　维罗不再多说，向劳勒行礼过后也离开了房间。劳勒却在思考自己为何没有说出罗尔扎特·乔恩的那些话……她坐到椅子上，在神像逐渐黯淡的光芒中看着再度将门关上的拉结尔，似有所觉。

　　章八十六普耶克·劳勒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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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８月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