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70、章六十四

　　章六十四帝芙洛斯
　　源世四年二月七十日
　　斯兰尔特·神都·神坊·第一骑士塔

　　距彩绯蕾姬离开斯兰尔特已经过去了很久。彩绯蕾姬这次闹出的事情太大，帝芙洛斯按照计划做了紧急处理，后续的表面工作就全部交给了维罗。维罗等到丹妮斯顿离开斯兰尔特、进入塔萝娅境内后便将报告呈给了七海玉楼，七海玉楼只大致看过便点点头，同意了维罗的做法。
　　随即由斯兰尔特王七海玉楼与斯兰尔特两位帝国骑士联名宣告的、斯兰尔特帝国第二骑士彩绯蕾姬叛逃的消息震动了全国，维罗也趁机将斯兰尔特从维埃科迪与绮尔赫拉的漩涡中摘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本该由彩绯蕾姬处理的事务也暂时到了维罗两人的手上，帝芙洛斯被迫忙了起来便抓着维罗不放，维罗有求于他，也就只好认命地干活。
　　“彩绯蕾姬大概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绝，居然把她给扫地出门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虽不是夫妻也共事了这么多年，她的小动作玩了那么多次你都没管，这次直接就把她赶出了斯兰尔特——不愧是第一骑士的手段，佩服佩服。”
　　帝芙洛斯一边调笑维罗，一边头也不抬地读着公文。这一份的内容是有关斯兰尔特帝国第二骑士团的情况。彩绯蕾姬带走的军队足有一万，这人数放哪都不少。斯兰尔特与维埃科迪却没有她的消息，那她藏到哪里去了，或者说，她究竟在和谁合作？
　　“不是吧，”帝芙洛斯将文件塞给维罗，见他没说话，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你真舍不得了？”
　　“什么舍不得？”维罗这才听进一半又一愣，联系上前因后果更是一阵无语，“彩绯蕾姬？你搞笑呢吧，她惹了这么多年事，我嫌烦还来不及。之前不管一是没理由，二是无所谓。她若是把主意打到王位上，把七海玉楼换下来也未尝不可，毕竟她也只想要权力，该干的活都好好干，再有我们控制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斯兰尔特没问题，她和现在那个王又有什么区别？”他晃动了几下酸痛的脖颈，“反正就算她当上王，斯兰尔特也还是斯兰尔特，这里情况这么复杂，到时候有她好受的。可她不仅把斯兰尔特拖下水就跑，这第二骑士还想做。哪有这么好的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随即维罗意识到了什么，充满怀疑地看向帝芙洛斯，“你怎么有心情贫上了？工作做完了？”
　　帝芙洛斯闻言无辜一笑：“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她这人一走，留下的烂摊子倒是不少。更别说我还要帮你做事，我哪来的空闲？”
　　维罗听帝芙洛斯提起罗尔扎特·乔恩也是一阵头疼。“辛苦了。”他干巴巴地说，“但塔尼亚的报告写得不错……只是我很快就要去绮尔赫拉了，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帝芙洛斯轻哼。
　　“我可以让你进我在第一骑士塔的私人书房，但是书不能拿出来，内容也不能传出去。”维罗硬着头皮接了一句，“斯兰尔特就拜托你了。”
　　帝芙洛斯这才喜笑颜开。
　　待桌上的公文大致处理完，维罗便挥挥手告了别，将斯兰尔特一如既往地托付给了帝芙洛斯。帝芙洛斯哀叹着为公文分类，又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才站起身，用斗篷掩藏好自己，离开神坊，带着许多思绪出门赴约。
　　相较自但塔尼亚而来的维罗，帝芙洛斯是彻彻底底的斯兰尔特人，甚至于当年的七海家灭门惨案他都完完整整地看到了最后。他还记得他与彩绯蕾姬参加过的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决定了七海碧姬命运的会议，彩绯蕾姬支持留下七海碧姬可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不过仔细想想便明白，孤立无援、仅剩一人的王室比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要安全得多；若是将她扶为傀儡，彩绯蕾姬也能拥有大义的名分；法塔派来的“七海玉楼”更是不足为惧，只要透露一点风声更可轻易将他推下王座……只是她没有料到七海碧姬不像利鲁努别·爱莉克茜维卡，斯兰尔特也终究不是琦诺，遗失末年的动荡与维罗的到来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斯兰尔特难以插手的事实。她在斯兰尔特永远不会有出路——大概是看透了这点，她才决定彻底离开斯兰尔特的。
　　“维罗……”
　　彩绯蕾姬被维罗踢出了斯兰尔特，维罗却依旧在避嫌。毕竟虽然帝国第三骑士中立的立场众所周知，但并非斯兰尔特人的维罗想要促成的局面也让他确实不适合与哪一方走得太近，由第一、第三骑士团混编后驻守边境这种为了让其他人安心而在事实上取消了骑士团间相互独立的做法已是无奈之举、情势所迫，想让两人再落人口舌却是不可能的。
　　帝芙洛斯轻轻叹息，思绪又回到了遗失纪元的一九九六年。他第一次见到维罗并不是在斯兰尔特，但他第一次在斯兰尔特见到维罗是在维罗十七岁时，帝芙洛斯受亚伦所托带他熟悉斯兰尔特的现状。年幼的维罗穿着有些别扭的斯兰尔特的服饰沉默地倾听着，即使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瞳仁中亦毫无神采。他当然知道原因——他那天也在黑羽骑士塔，只不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陪“七海玉楼”前往礼塔的则是彩绯蕾姬罢了——可他对此却依旧无能为力。
　　对于这样的维罗来说，照亚伦的设想，斯兰尔特应当是一个让他真正拥有容身之处的国度，而不是一个什么都离不开扭曲的黑羽银羽的、被浓重阴影完全笼罩的地方。帝芙洛斯起初只觉得亚伦宛若帮助维罗逃跑的行为与她单纯的设想太过幼稚可笑，但当维罗逐渐成长后他才明白，亚伦说对了。尽管维罗只是暂时地远离了但塔尼亚，他的那些问题也丝毫没有得到解决——甚至愈演愈烈无从下手，但维罗确实不一样了。在斯兰尔特接触了几乎完全不同的世界后，维罗作为一个人真正活了过来，直到那一年亚伦离开。
　　在短短的三年多内，维罗的变化是明显且巨大的：他开始融入斯兰尔特，亦开始不自觉地转移自己的生活重心；但他又觉得维罗根本上还是那个第一次见面便提出三位帝国骑士相互独立的倔强少年。也许是他的父母兄弟又也许是亚伦，有什么永远留在了他的心底，让他一生都无法释怀。那是没有涉足他的过去的帝芙洛斯永远无法触及、改变或是拯救的东西，帝芙洛斯用了几年时间想得清楚明白，可现在面对罗尔扎特·乔恩，他却体会到了远比那时沉重的无力感。
　　维罗与乔恩很像，维罗与乔恩却又截然不同。维罗直面了残忍的一切，他也理解了他无爱的现实；乔恩避开了残酷的一切，他却开始怀疑他有爱的梦境。维罗需要的只是重建，乔恩真正需要的却是有人帮他彻底打破那些美好的过去。他们的父母，他们倾慕的银羽骑士，他们的人生，他们生活的时代，他们一切让他们离彼此最近又最远。让乔恩走上维罗的道路确实能够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黑羽骑士，但对罗尔扎特·乔恩来说这个决定真的好吗？强硬地掰开他死死捂住眼睛的双手正确吗？又有谁知道怎样才是他应有的美好人生呢？
　　帝芙洛斯忍不住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自维罗将罗尔扎特·乔恩丢给他以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常态。背负一个人的人生太过沉重，他已经背负起了维罗的现在，实在无力再去负责乔恩的未来。
　　“你在想什么？”
　　到达碰面地点的帝芙洛斯抬眼看向面前的中年男性。他装扮随意地坐在房间内向他招手，帝芙洛斯就坐了下来，看着他吃。
　　“还能想什么，当然是维罗啊维罗。自从他来斯兰尔特后，我就一天清闲日子都没有过。”
　　“你前几天还说‘维罗来之前，我的日子也差不多’。”男人吃得开心，又一口饮尽杯中的火谙，“怎么了，你要是想说我就听着。”
　　帝芙洛斯忽然轻松下来。他也抄了双筷子与男人争起食，最后只含混地说了一句。
　　“没什么可说的——不愧是凌家，这菜不错。”他咬住筷子，“日子总要过的，不过还是多谢了——伟大的剑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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