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68、章六十二

　　章六十二七海碧姬
　　源世四年二月三十五日
　　维埃科迪·逆城

　　七海碧姬、卡尔塔及水木琉璃三人——或许再加上一个水木流翼——离开龙绮谷、到达逆城外后便惊愕地发现维埃科迪已经翻天覆地。然而这时距离他们与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在龙绮谷分手已过去两天，诺别哀林·丹妮斯顿此时身处何处根本无从得知。三人最初想在逆城外进行策应，可诺别哀林·丹妮斯顿的消息很快又不胫而走，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维埃科迪王出现在了逆神神都。再之后就是她成功逃到维埃科迪境外的情报，七海碧姬也就放下了心，决定悠闲地在逆城补给一番。
　　“丹妮斯顿真厉害。”七海碧姬忍不住感叹。在绮尔赫拉帝国第二骑士符信率军闪击逆神神都、坎斯坦家与绮尔赫拉里应外合控制了神坊后，坎斯坦家立刻就向全国派遣了驻军与监督。据传派来逆城的诺别哀林家监督因事回到了神都，正巧坎斯坦家被丹妮斯顿弄得自顾不暇、诺别哀林家又战战兢兢，再加上逆城在维埃科迪向来中立，神都也就忘了这事，再没派人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派遣的驻军没有了撑腰人，现在正被逆城的私军严密看管着。因此现在的逆城气氛并不如何紧张，一切看起来似乎毫无变化。
　　卡尔塔没回应，水木琉璃倒是瞥了她一眼：“你觉得现在的维埃科迪状态很好？”
　　七海碧姬闻言一愣，而后忽然迟疑起来。她虽然应当与王位无缘，但有些东西她的宫廷教师还是教给了她，维罗更时常有意无意地向她灌输什么。维埃科迪和能够在各方势力制衡之下自行运转、帝王本人即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已无太大能力改变现状的斯兰尔特不同，它是一个仍有赖帝王维持的真正的帝国；维埃科迪也与极度依赖帝王戚里斯威·拉芙雅个人能力的但塔尼亚不同，维埃科迪也没那么需要诺别哀林·丹妮斯顿。横亘其中的原因是维埃科迪复杂的王位争夺史与存在于维埃科迪境内的各大家族：维埃科迪建国王室即为诺别哀林家，半途却王权旁落，王室也变成了坎斯坦家的怀中之物。直至本代帝王诺别哀林·丹妮斯顿继位，王权才重新回到诺别哀林家的手中。
　　而诺别哀林·丹妮斯顿的王座坐得也不是那么稳固。坎斯坦家从最初开始便不曾想过还政，却抵不过年纪轻轻便榻上病逝的上代帝王坎斯坦·别兹将象征王权的权戒交到了诺别哀林·丹妮斯顿的手上，本该万无一失的王权交接就此起了波折。首先，诺别哀林·丹妮斯顿以联姻的名义住进坎斯坦家的期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或是可疑表现，坎斯坦家从最初开始便疏忽了防范；其次，坎斯坦·别兹在贵为一国帝王的同时还是一个将坎斯坦家牢牢掌控住的家主，坎斯坦家即使再防范诺别哀林·丹妮斯顿也想不到他们绝对信赖的家主会主动将权戒交给一个冠着不同姓氏的外人；再次，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在坎斯坦家的支持者虽然不多，但其中之一是位于政权顶点的坎斯坦·别兹，坎斯坦家对此无能为力，另一个就是站在军权顶点的、当时即将成为维埃科迪帝国第一骑士的坎斯坦·莉莲，后来坎斯坦家以保证坎斯坦·莉莲顺利继任为条件进行了妥协；最后也是坎斯坦家最无能为力的则在权戒本身，即杀死现任权戒拥有者并不意味着获得王位。不过真要说起来，虽然权戒的传承细节的确只有帝王本人知道，但从权戒的来历来说，至少还有一个人也知道，那就是将权戒送给八王的背叛骑士尼诺。然而尼诺当年不属于银羽峡谷，现在却向法塔效忠。虽然法塔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万一法塔不知道，他们求助于尼诺便是将自己送到了法塔手中。
　　不过七海碧姬其实很怀疑法塔会完全不清楚权戒的秘密，毕竟现在坐在斯兰尔特王座上的“七海玉楼”是法塔的人，权戒也就戴在他的手上。若说法塔不知道也理所当然，毕竟她还坚信自己真正的哥哥仍在人世，更何况尼诺也不一定会将一切告诉法塔。她摇摇头，将混乱的王位争夺史扔出去，重新回到对维埃科迪的思考上。
　　历史虽有意义但也永远是历史，混乱的王位争夺史留下的只有史实造成的后果、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必须面对的现状：她的两大靠山坎斯坦·别兹与坎斯坦·莉莲先后离世，坎斯坦家自然蠢蠢欲动。尤其是坎斯坦·莉莲的离世造成的动荡，维埃科迪的帝国第一骑士换成了一个来历不明、无法控制的龙绮慕，坎斯坦家被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借机驱离特权中心后更是大闹一场；第二骑士所出的高尔冈家与第三骑士所出的奥尔戈家明面上以坎斯坦家为尊，背后当然也有几分小心思；诺别哀林·丹妮斯顿所出的诺别哀林家却在拼命地给她扯后腿，经过这次无法调和的争执她也必然再不抱希望。
　　更加严峻的问题则在另一方面：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在这拥有世袭公爵爵位的四大家族中，诺别哀林家却是唯一一个除位于神都的宅邸外便再没有领地的家族。不仅如此，维埃科迪还有逆城逆家一般中立的家族，天高皇帝远的努克城一般的城池……连随时可能倒戈的墙头草们都有自己的领地，无论那是大是小。维埃科迪的群岛地貌及易守难攻的特殊情况使这种占山为王的事情出现得极其频繁且理所当然，在这之中，诺别哀林家竟然一丝领地都没有可也是咄咄怪事。如此一来，诺别哀林·丹妮斯顿在现今局势下也只能匆忙逃离，而不是躲进高墙伺机反攻了。
　　——七海碧姬停下了思考。她觉得自己就快得到一个并不想得到的答案了，于是她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看向了四周：他们仍在逆城繁华的街道上。空中飘荡着的是她在斯兰尔特很难闻到的淡淡的咸腥味，这是逆城坐落在海中岛屿上的生动证明。不远港口整齐划一的呼喝声振奋人心，面前孩子们的笑闹声不绝于耳。还有逆城的商队正要远行，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只是这些人中缺少了追求刺激的冒险家们，因为就同斯兰尔特的冰沙荒地一样，维埃科迪那过于广袤的大海亦有去无回。象征危险边界的龙绮谷位置不明又禁止进入，即使有人侥幸找到也势必无法再向蓝色的神秘深入探索：龙绮谷已是全无补给的冰天雪地，大海更毫无人烟。
　　但人们也不悲伤，只是幸福又简单地生活着。就连水木琉璃也和店老板讨价还价起来，最后不情愿地拿出几个柯林换取了看中的食物，抱着满满的袋子走向七海碧姬。
　　七海碧姬在胸前叉起双手，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扔个问题就跑，你倒是自在了。”
　　水木琉璃茫然地看着她，那样子看起来别提有多无辜了。七海碧姬气得发笑，伸手一拦卡尔塔，也防止了他伸手帮忙。水木琉璃见状毫不慌乱，从袋子中摸出一个苹果，擦了擦，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管你了？只是你想得实在太久了。”水木琉璃一边吃一边说，晃着他染得满意的头发好不惬意，“况且最开始也是你先发表了毫无道理的感想。”
　　七海碧姬露出白牙：“能在困境中当机立断、找到这个破局方法，我说丹妮斯顿厉害有什么问题吗？”
　　“不仅‘丹妮斯顿厉害’，看来你还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好。”水木琉璃拿着咬了几口的苹果向四周比划了一下，“醒醒吧小公主，现在最不清楚你所处境地的就是你自己了，你也是最不该觉得这种‘和平’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的人了。”
　　七海碧姬闻言逐渐收起了笑容，静静地听着水木琉璃接下来的话。
　　水木琉璃将吃完的果核扔到垃圾堆上，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抹嘴擦手。最后他将白布也扔到垃圾堆上，神情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七海碧姬。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七海玉楼了，你连银羽骑士都见不到就会先把你自己搅进一团乱了。”水木琉璃的双眼中流露出些许漠然，七海碧姬则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与自己同行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上位骑士、法塔的水木琉璃。他口齿清晰地说着，仿佛出口的即是最终的宣判：
　　“如果我说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全大陆的所有势力监视着，你还觉得自己能帮到维埃科迪王、像现在这样优哉游哉地出现在逆城、甚至是快快乐乐地在大街上闲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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