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2、章十

　　章十　捷陨
　　源世三年八月八十一日
　　绮尔赫拉·流云骑士塔

　　虽说流云骑士塔原本便不是为了玩乐才建造起来的，但在休息好也参观过之后确实也没了什么新意。尽管这座骑士塔作为住处可以称得上是应有尽有十分豪华，可捷陨能去的也只有几个地方，又因为无法随意使用源，他更是连出塔也做不到。捷陨虽然不是一个浮躁的人，但也在这个气氛既压抑又诡异，连时间都无法确认、仿佛囚牢一样的地方待够了。这天他终于打算去找红日流云。他不想再拖下去了，是时候启程去找捷妮了。于是他打开房门，打算通过门外的式到红日流云的房间去和他谈谈。可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捷陨揉了揉眼睛，可无论怎么看眼前都是空无一人，唯有黯淡的式静静地刻在地面上。
　　“是错觉吗……”捷陨无意识地安慰起自己，那或许是神秘的银羽卫，又或许是换了白衣的红日流云。可他从未听说过红日流云喜好白衣。流云骑士塔的守卫如此森严，塔内的移动方式又如此苛刻，捷陨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入侵这里。那应当就是银羽卫了。他们一定有什么秘密的移动方式，大概只是看上去太诡异吧。
　　如此一番思考过后，捷陨总算让自己放下心，按原计划去找红日流云。他站在式上，然后在脑海中想出红日流云房间前的样子。同往常一样，他立刻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红日流云的房门紧闭，他旁边房间的门却虚掩着。他正打算敲门，红日流云的声音忽然从虚掩着门的房间中传出：“七海碧姬，你哥哥他不可能被关在我的骑士塔内。我从没听蔷薇骑士说过这种事情。你的要求我也不能答应。流云骑士塔对我的意义实在重大，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外人知道流云骑士塔的秘密。”
　　捷陨吓得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听见了碧姬的声音：“我知道瞒着你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知道在你看来我说的一切都是在狡辩。可是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怎样才能不让你难过呢？”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可捷陨却总觉得这时候进去不好，于是就在屋外又等了一会。这时红日流云忽然叹了一口气，无力地笑了两声。
　　“其实不怪你。”红日流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啊，经常在想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问题。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上位骑士呢？又为什么是自己成为上位骑士呢？你看，上位骑士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无尽的谜团，就连我的骑士蔷薇骑士也有一大堆东西瞒着我。这个骑士塔里连我也不知道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不说，就连她当初突然离开也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没对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是在神恩塔长大的，直到六年前才被蔷薇骑士收养。可是，五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就失踪了。说起来正是第一次见到你那天的五年前，那时我刚刚刻完传承之式，醒来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她确实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比如知识，比如技能，比如足以骄傲的东西，可更多的却是被她故意瞒下的事情。”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说来讽刺，我之前还觉得五年后的同样的日期说不定可以改变什么，现在看来我得到的还是隐瞒。不过隐瞒这种事那么常见，我也不会再纠结于此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之后我会考虑的。”
　　捷陨记起最初在陇苏先生那见到他的样子。他是被瑛带去的，那时他对红日流云的印象完全是负面的——疲惫、迷茫、绝望，仿佛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接触的对象。每次看到红日流云，捷陨都会依稀想起自己的某一段时间。那段过去虽然没有红日流云那样不堪，可也是捷陨最为消沉的一段日子。不过瑛始终不曾放弃，常常去和红日流云搭话不说，还不时拉上北帝佣兵团的人，最终让红日流云逐渐变成他现在认识的、为自己骑士身份自豪的样子，也让他成为了北帝佣兵团的一份子……
　　“外面有人吧，”红日流云的声音打断了捷陨的回忆，“是捷陨吗？进来吧。”
　　捷陨十分尴尬，可红日流云已经发现了，装作不在也只会让气氛更加不舒服。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敲敲门走进去。碧姬神情疲惫地向他点了点头，红日流云则是直接询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流云你的房间？是我记错了吗？”
　　“不，这里是蔷薇骑士的。还有什么事吗？”
　　“呃，对了，刚刚我在出房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白色人影，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很在意。”捷陨脱口而出，“流云，塔里有穿白色衣服的人吗？”
　　“白色衣服？”红日流云想了想，“我们几个都不是……”
　　“那银羽卫呢？”捷陨不自觉地皱起眉，“银羽卫他们……”
　　“塔里的银羽卫都是银色的衣服、斗篷和面具，”红日流云意识到不对劲，“捷陨，你看到的确实是白色的人影？”
　　捷陨将眉皱得更深：“是的，不是银色，而是那种特别干净的雪白色——”
　　红日流云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忽然闭上双眼，捷陨也不敢打扰，只好等他自己再睁开。
　　碧姬看着他紧缩的双眉，忍不住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们与银羽卫穿的都不是白色的衣服，捷陨看到的是另外的人……”红日流云不安地告诉捷陨和碧姬，“骑士塔里除了我们和银羽卫外还有另外的人！”
　　被捷陨否定的不详的预感应验了。三人中反应最快的是碧姬，她很快抓住了重点，直接向红日流云询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在……在我也不清楚的地方。”他努力地描述着，“我也只看见了他的身影。他的移动速度非常快，注意到时他已经在我也‘看不见’的地方了。”
　　捷陨听得一头雾水，碧姬还在拼命理解：“就是说，流云你拥有某种监视塔内情况的手段，而那个人刚好从你能监视到的区域去了你监视不到的地方？”
　　“没错，”红日流云十分无奈地说，“我还真是没用。”
　　“没有的事，流云，”碧姬摇摇头，“很多事情只有你才能做到。”
　　捷陨清咳一声：“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碧姬看了红日流云一眼，有些为难地转开视线：“其实我有个想法。”她停了一会，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既然这座塔曾经是蔷薇骑士的，那蔷薇骑士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才是。或者说，关键就在于蔷薇骑士的、甚至于历代承袭这座骑士塔的骑士们的书房。如果能找到蔷薇骑士的记录，或者是这座骑士塔建造时的记载，再结合红日流云刚刚‘看见’的场景，大概就能推断出那个人在哪了吧……”说到最后，碧姬低下了头，“只是，这样一来，这座骑士塔的秘密恐怕就被彻底暴露了。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
　　红日流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关系。这种瞒来瞒去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无所谓的东西暴露就暴露吧，就当作是帮你找一下你说的七海玉楼了。况且，就算这座骑士塔哪天倒下了，我也永远是流云骑士。就算哪一天我的血流光了，我也永远为我是流云骑士这一点而骄傲自豪……说起来这些也都是她教给我的。大概我不太擅长面对我的骑士吧，因此，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回过骑士塔，也不曾去试图了解她。瑛她真的是太温柔了，让我在这个问题上逃避这么多年。”红日流云的表情看起来又像哭又像笑，“啊，你也是，捷陨，谢谢你。”
　　捷陨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也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勉强挤出一句：“没什么，瑛他们和碧姬做得更多。没有碧姬这样一个契机，你也不会去主动探寻真相吧。”
　　碧姬一愣，又接着捷陨的话说：“我觉得还是蔷薇骑士本人充满魅力吧，流云明明一直在抱怨她扔下了他，可直到刚刚还在重复蔷薇骑士说过的话。不然其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然后她略带不满地提起另一个人，“不像维罗。真想见一见蔷薇骑士。”
　　“维罗？”捷陨下意识重复了一句。碧姬稍带歉意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之后我会对所有人解释的。说太多遍很麻烦，我也不太想提起，抱歉。”
　　事实上捷陨并不怎么在意身份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否则也就不可能和水木爵夜一起行动了。因此他对于碧姬说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之后三人总算回归了正题。红日流云找齐了所有人，将他们带到了休息室后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众人表示理解，红日流云就不再犹豫，将他们带到了骑士塔内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中的藏书量却是意外地巨大。书籍整齐地摆在书架中，整整五层的高塔更是被全部打通。为便于取书，塔中甚至还建造了专门的小楼梯和平台。
　　“这里的书应该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我没怎么读过，一切都是听蔷薇骑士说的。书的类型也很丰富，从大陆历史到我们这一脉骑士传承的全部名单，从战斗心得到个人随笔……只要是塔内的书，应该全部都在这里了。我们要找的便是和这座骑士塔的构造相关的记录，然后把那个人挖出来！”
　　虽然红日流云是那样说了，可是在场的人也没有哪一个会蠢到真的找遍全部的记录。所有人都先找起登记着这些书名的索引书，再找出看起来比较像的细读。托每代骑士都有整理这一好习惯的福，众人最终顺利找到了蔷薇骑士的日记及相关资料，不过原始的骑士塔的设计或建造资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日记的话，还是流云你看吧。”捷陨指了指取下来的其他书籍和还未检查的书柜，“我们帮你查其他涉及的资料。”
　　红日流云点头说好。
　　捷陨却在偶然撇过头时看到翻开日记的红日流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他用力地将它合了起来。他又抓起蔷薇骑士的随笔和她所记录部分的历史，最后也都是皱着眉合上了书。只有在翻到骑士传承谱时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蔷薇骑士那一页上画着她的像，下面工整地写着她获得预备传承及成为骑士的日期。再向后翻动一页，红日流云的那页上画像还只是空白，下面也只有获得预备传承一行字迹。
　　红日流云这次合上书时便是小心翼翼地了。他将手伸向骑士塔维护记录，这次才终于找到想要的答案。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七月三十七日，正式决定对骑士塔进行改造。时任骑士蔷薇骑士绯蔷薇。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八月九十二日，受节点启发，方案设计完毕。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九月一日，一期改造正式开始。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十月九十日，改造过程受阻。最下层无法改造。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十月九十八日，放弃连通最下层。
　　遗失纪元一九九六年十月百日，经实验发现银羽卫不受改造影响，最下层使用神之泪可正常进入。至此，改造正式结束。”
　　文字的最后还有一个式。红日流云先是犹豫了一下，向其中注入了少许的神之泪，然后稍稍愣了一下。
　　“我看见了。”红日流云合上书，“按照书上写的，我们应该可以用神之泪过去。可是现在我手中没有多余的神之泪。”
　　水木爵夜随意地说：“啊，神之泪的话我有。”他取下一个别在腰间的细颈瓶，“这些够吗？”
　　红日流云震惊地看着水木爵夜和他手中的瓶子。捷陨略感好笑地解释道：“流云你忘了，这个人是水木家的。说起来这应该还是法塔的经济来源之一，估计没少用这个捞钱吧。”
　　水木爵夜点点头：“捷陨说得没错，只是我不太清楚具体流程罢了。神之泪在法塔的全部经济来源中占着相当一部分比例，它的制作和贩卖在法塔内部也是最为顶级的秘密之一。毕竟再强大的骑士或是源师没有神之泪也什么都做不到。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骑士一种牵制吧，因此法塔的委托通常是很难拒绝的。相对地，为法塔服务则会得到很多神之泪。如此一来，效忠于法塔的便不在少数了，如果不是除上位骑士、银羽卫与源师外的普通人无法使用神之泪，再加上神之泪的产量似乎也没有多到可以随意挥霍的地步，搞不好神之泪现在已经取代全部的流通货币了。”
　　“原来是这样。”碧姬恍然大悟，“这也是对八国的一种牵制吧。”
　　水木爵夜再次点头承认：“是的。”然后递出神之泪，“拿去吧。”
　　红日流云深吸一口气，一下抓过神之泪，十分艰难地说：“多谢了。”
　　明确了目标，几人便立即前往了传送层。红日流云将瓶中的神之泪倒出后又是一阵银光。这次他们到达的也是像传送层那样被打通的整层，背对背的几人摆好架势四处张望，捷陨一下子便看见了一块比人还要大的水晶样的东西。
　　“——看”
　　在他左侧的红日流云猛地抓住捷陨的手臂，同时拿出巨盾挡住了捷陨身后。水木爵夜吃惊极了，向来表情不多的卡尔塔也是一愣。碧姬大吃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咬咬牙，左手握着短剑，从侧面冲向了巨盾前方。
　　捷陨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已经被攻击了。他下意识地想要使用神之泪，但来自骑士塔沉重的警告让他不敢把手伸入随身的包中。他在内心中拼命斗争起来，可战局瞬息万变，碧姬已经作出了选择。她用左手的短剑格挡，同时右手手心处光芒闪耀。当然，仅靠短剑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她在短剑被击飞的瞬间便借势将它扔了出去，而后极快地用双手撑起长杖挡在身前。敌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碧姬便趁这时拉开一些距离，迅速地一挥长杖，同时放声大喊：“七连击！”
　　几乎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碧姬。只见她手中的长杖前方刹那间凭空出现七柄剔透的短剑。剑尖全部对向白衣人，可攻击却迟迟未下。捷陨这才意识到碧姬只不过是在用喊的方式吸引白衣人的注意，并不是真的要打下去。
　　这时卡尔塔站到了碧姬后方，水木爵夜则站在捷陨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红日流云放开了抓着捷陨的手，刚想问些什么，可令人意外地，先开口的竟然是白衣人。
　　“……君主？”
　　他的双眼在银色偏白的面具后死死盯着碧姬。他无视指向他的七柄短剑，又向前走了几步，以将什么看得更清。
　　“不，不是……”
　　他眯起双眼，再次低喃。
　　“呐，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君主的味道？”

　　章十　捷陨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