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弯初夏》轻睫

8、我的委屈你无所谓

　　说开心是假的。

　　从家里出来，我还带着一肚子的火。

　　昨天母亲让我回家吃饭，找借口推了，今天母亲又叫，再推，便说不过去了。看母亲的架势，是非要把我叫回去跟父亲共进午餐不可的，于是硬着头皮去了。

　　进了门，没来得及吃饭呢，父亲只看了我一眼，脸就板了起来：“瞧瞧你那裙子，还有那鞋跟，像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吗？”

　　我知道父亲是在找理由，讨厌我的理由。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我还是给了他一点面子，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裙子和鞋跟，目测了下，银灰色裙子在膝盖以上五厘米，鞋跟8厘米左右，很正常的长度和高度，本来就是担心招惹父亲才特意穿得这么淑女和正式。知道父亲是非找茬不可了，我也懒得吵架，直接进了厨房，给母亲一个拥抱，然后转身离开。

　　812到了鼓山脚下，过马路的时候我想着要不要去买瓶水。站在马路中间，前面和后面都有卡车飞来。我一直都很害怕大型车辆，这种压迫感让我窒息，然而此时，我竟然没有留意，只是想着要不要买水。

　　我终于还是没有买水。因为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山脚下的小超市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山上人气很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不那么开心的时候，我喜欢躲着人，仿若难过是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我一个人挑了一条无人的小路走。

　　半米宽的小石板路，许是少有人走的缘故，地上没有甘蔗渣，没有果皮和瓜子壳儿，没有烟头，极是干净。隐隐约约有暗香袭来，四处找寻，才发现石栏杆外，几株桂树开得正俏。树根子下，陡峭非常。也是，只有悬崖峭壁之上，才需要栏杆。竟不想走了，趴在栏杆上想：假若翻了栏杆出去，会不会皮球似的往下滚？

　　有人声传来。一男子带了俩小女娃爬山，该是父女吧，大的机灵，小的娇憨，当父亲的一脸的宠溺，三口子嬉笑欢叫，看着叫人羡慕。自认心眼儿小，此时尤怕别人幸福的样子，于是慌慌忙忙地前行。

　　小路越走越荒芜。路两边的小草灌木都快长成一片了。四周都是树，大大小小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更高的山，什么也看不见。安静，清冷。潜意识地希望前面没有路，这样，我就有一个理由回头了。只是任凭山重水复，到了尽头，总有路蜿蜒前行。

　　一个人走走停停，我至少用了四个小时才爬到山顶。

　　山顶的热闹与小路上的清冷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卖小吃的，卖玩具的，卖纪念品的，算命的，看相的，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味，男人的体味，女人的香水味，混合着各种人的汗味，使得山上的味道杂糅而古怪，好在有树木清新的味道冲淡，才不至于那么堵塞心肺。

　　不理自己肚皮的抗议，我穿过卖豆腐花和绿豆汤的小吃摊，走向眺望台。台阶很小，仅能勉强让两人挤挨着过。我低着头，尽量靠着护栏走，却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走下来的人。

　　“喻想！”

　　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便对上波罗蜜多的眼睛。早就蓄意流出的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失态，我赶紧装作沙子入眼的样子，一个劲地揉。

　　有人递纸巾给我，不是波罗蜜多，却是挽着他手臂的女人。

　　“我妻子，王若芙。”波罗蜜多介绍道。

　　我看着这个女人，穿一身大黄色的运动服，看不出脂粉的厚度，运动后的出汗加上山顶的冷风吹，她的脸变成青绿色的惨白，浓浓的香水味铺天盖地掠夺了我的味蕾。我该怎么称呼她？我想叫她王阿姨的，然而大概是平素乖巧惯了，此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若芙姐姐。我叫波罗蜜多的女儿妹妹，叫他的妻子姐姐，波罗蜜多呢？我该叫叔叔，还是哥哥？事实是我什么都没有叫，我只是接过了纸巾，淡淡地说：“谢谢若芙姐姐。”

　　“她是报社记者，小乔，曾经采访过我的。”我听到波罗蜜多这么介绍我。只是不知道报社记者这一个说法，是他的信口胡诌，抑或是又是根据我的哪句话揣测出来的。

　　“哟，原来是记者呢，我还正想着，这孩子怎么吃了蜜似的小嘴儿这么甜。走吧，既然这么巧遇见了，一起到下面喝杯茶，聊聊天。”王若芙很亲切似的拥着我的肩。

　　波罗蜜多没说什么，我有些为难，却不好拒绝，于是跟着下去。

　　山上的小店没有什么东西，王若芙选了个僻静的角落，要了一壶茶，很细致地烫洗了茶杯，方才各斟了大半杯。

　　王若芙轻轻抿了一口茶，很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小妹妹在哪家报社上班？”

　　我看了一眼波罗蜜多，他正若无其事地喝茶，从他紧锁的眉头看，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很注意在听，于是也很轻描淡写地说道：“很一般的小报社，我都不好意思跟姐姐说呢！”

　　“小妹妹是本地人么？”见我不正面回答，王若芙换了个问题。

　　“算半个吧，我母亲是北方人。”我如实答道。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们家阳阳要是有你的一半就让我放心了。”王若芙给每个人续了茶，继续说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乖巧的女儿呢？”

　　“那是若芙姐姐太抬举我了，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满大街都是。姐姐的孩子应当是更优秀的。”我避开了她的问题。

　　“小妹妹哪个学校毕业的？”王若芙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说出来怕会被姐姐见笑呢。”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想着：哼哼，你想知道，我偏就不告诉你，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一直问问题的人。

　　“小妹妹真是谦虚，应该叫我们家阳阳多向你学习学习。”见我这么不配合，王若芙居然也不恼，不动声色地道，“小妹妹还没结婚吧？有男朋友了么？”

　　“你怎么跟小鬼子查良民证似的，问题接着问题，人家小姑娘就是有十张嘴也顾不上呀！”一直埋头喝茶的波罗蜜多终于开口了。

　　“我这不是看着这小姑娘心里头喜欢，才多关心几句嘛！”王若芙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谢谢若芙姐姐关心，姐姐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要帮我介绍呀？”想着她既然这么问了，我就顺着她的话说，看她怎么反应。

　　“我倒是有个同事家的孩子，家世背景都不错，一般的女孩子他都看不上，要找个各方面都比较般配的女孩，还真不容易。”王若芙起身给我们续茶，茶壶转到我这边的时候，忽然失手掉下来，壶里的水全倾倒在桌面上，水花溅了我一脸，还有一些水，顺着桌面流下来，我的衣服和裙子都被打湿了，好在晾了一段时间，壶里的水不会太烫。

　　“哟，小妹妹，真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失手，烫伤没有？”王若芙说着，很着急似的拿出纸巾来给我擦。

　　我想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伤害我，然后看他老公的反应，以此，来试探我和波罗蜜多的关系。波罗蜜多没有说话，只是视而不见地把头转向别处。他该也猜到王若芙的用意了，心里大概也是无可奈何吧？

　　“没事，只是衣服湿了，我回家换换就行。”不想让波罗蜜多难堪，我只能忍着。

　　“我们坐缆车下山吧。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去。”王若芙假惺惺地说着，貌似着急和关切的眼神后面，隐藏着的，该是得意。

　　“不劳烦姐姐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那哪行？姐姐怎么过意得去？”

　　“行了，你们都别推了。小乔，赶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别感冒了。”波罗蜜多皱皱眉头说道。

　　“那我先走了。再见。”山风一吹，湿淋淋的衣服全附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冷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了好久的泪水也在一瞬间全都滚落下来。

　　很委屈，我却没有资格埋怨谁。或许，对波罗蜜多来说，我真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吧？假如他真的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爱，就不会让我这么狼狈离开。可是他也没有错。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爱我，他本来就没有责任保护我。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奢望他的关心和呵护。

　　好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抱紧了自己。他说得对，我是该重新开始一场恋爱了，只是对象不应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