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38、Ⅲ-10

　　兰德尔在奔跑。
　　无数麦秆划过他的衣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在暗红色的夜空下，麦田一望无际，仿佛没有尽头，而他辨不清方向，早就和同伴失去了联系。
　　兰德尔几乎觉得这是他的又一场噩梦，但是手臂上鲜血淋漓的咬痕却时刻提醒他，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生死逃亡。

　　将时间往前推移一点，那时兰德尔和其他几人被肢体残缺可怖的小孩子团团围住。
　　对方本就血腥恶心的身躯在月光下分毫毕现，仿佛刚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死人，更添几分诡谲。
　　当这些小孩子提出捉迷藏的要求后，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头顶上的月亮一下子变成了淡淡的血色，紧接着那一抹红色仿佛融进了一杯水中，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将整个黑夜都染成了暗红，笼罩在众人的头顶。
　　这种变化在大家的感官中是缓慢而循序渐进的，但事实也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等所有人从阴森压抑的暗红夜色中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麦田之中。

　　小孩子们早已不知所踪，但是他们尖利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捉迷藏这就开始了哦~”
　　“叔叔和哥哥们要赶紧藏起来才行！”
　　“倒数一百下，赶紧跑——赶紧跑——追到了我要脚~”
　　“那把手给我……”
　　“把头给我……”

　　那些声音说着说着，隐藏在嬉笑中的内容越发血腥恐怖起来，等到人们意识到的时候，那个被淹没在血腥愿望中的倒数声已经数到了48。
　　没人知道是他们本就漏听了一半多，还是这群小孩耍赖故意跳过了数字，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必须要赶紧躲起来了。
　　可是，茫茫麦浪之中，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呢？
　　六个人有些迟疑地迈动脚步。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心中虽然十分恐惧，但那只是看到在可怖景象后的心理反应，谁都认为只要能够调动元素，即便是再多的鬼怪他们仍能与之对抗。
　　可是当倒数结束，一个小孩子突然从一旁的麦秆中钻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使用魔法了。
　　不仅无法调动元素，连兰德尔的炼金工具也失去了作用。

　　跑在最前面的年轻牧师首先被小孩子扑到了身上。
　　对方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年轻牧师的肩膀上，血肉被啃食的声音在这个诡异的夜晚中变得分外清晰。牧师不禁发出痛苦的哀嚎。
　　失去了光明之力的牧师仅仅只是个羸弱的普通人而已，如果不是艾利克及时将小孩子踢了下去，也许牧师真的要失去一只手臂，可即便如此，他的肩膀上仍然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朝着越来越混乱和危险的情况发展而去的。
　　没有了法力和炼金道具的护持，除了艾利克还有一战之力，剩下的五个人却都是连逃命也要拼尽全力的弱鸡。可是要艾利克一个人保护五个人的安全却也太过困难。渐渐地，不断有人在小孩子的攻击下走散，最后，连兰德尔也在躲避一个被开膛破腹的小鬼时，彻底失去了其他人的踪迹。

　　“呼哈……呼哈……”
　　兰德尔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要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炸裂开来。
　　而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兰德尔面色惊惧地停下脚步，看着他前面的麦秆轻轻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一个没有头的孩子一点一点扒开麦秆，露出隐约的身形。

　　这应该是个小男孩，个子不高，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衬衣和背带裤。
　　之所以说看不清颜色，是因为男孩失去了头颅的脖子上仍在一股一股往外冒着血水，血水顺着脖子流到衬衣上，衬衣吸收不完，又洇湿了背带裤。
　　兰德尔都不知道这个小鬼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的衣服已经□□枯的血液涂成了黑色，又重新染上新鲜的鲜血，一层压着一层，把衣服弄得像干巴巴的、僵硬的纸板。
　　男孩就穿着这套纸板似的衣服，更加僵硬地朝他走来。

　　兰德尔不自觉地握住胸前的项链，慢慢往后退。
　　男孩没有头，却好像能够看到他，始终紧紧面向他的方向，步步紧逼。
　　兰德尔猛地转过头，朝着反方向跑去。

　　他周围缭绕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了起来，同样浓起来的还有铁锈般的血腥味。
　　兰德尔知道，这说明那个没头的小鬼没有放弃，仍然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就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这一意识后，便感到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
　　兰德尔倒吸了一口气，身体控制不住地朝前面倒了下去。

　　坚硬的麦秆划过他的脸颊和手臂，带来轻微的刺痛感，但是兰德尔已经察觉不到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腿上。
　　——那个男孩此时正抱着他的小腿。
　　兰德尔反应过来的当下就仿佛被人往脑袋里扔了一个攻击魔法，整个头皮都炸了。他猛地翻过身，正巧对上小鬼那个能够看到白色脊椎的脖颈。

　　男孩攀扶着他的腿，一点一点往上爬，脖子里涌出的鲜血全都滴到了兰德尔的身上。
　　兰德尔浑身僵硬，理性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反抗逃跑，可是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他已经习惯了使用炼金道具来战斗，能力被毫无预兆的封印，让他彻底失去了应变的本事。
　　而男孩此时已经爬上了他的腰间，伸出沾满了泥土的双手朝他的脖子抓来，兰德尔一边使劲儿挣扎着双腿，一边仍试图唤醒胸前的炼金护具，在未果之后不禁绝望地屏住呼吸。
　　但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小鬼即将碰到兰德尔的双手被利落地砍断，而兰德尔本人则被人拽着往后面拖过去。

　　“快跑！”
　　不出所料，艾利克的声音在兰德尔的耳边响起，他不敢耽误，迅速地站起来，紧接着就被艾利克甩到了肩上，骷髅战士跑得飞快，那个无头小鬼渐渐在麦秆中失去了踪迹。
　　兰德尔惊魂未定，冷汗后知后觉浸透了脊背，他冷静了一下，拍了拍艾利克的肩膀出声问道：“其他人怎么样？”
　　艾利克想到方才的千钧一发，逆风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都快没命了，还管别人干嘛！”

　　而在另一边，小奥卡姆和阿道夫的境地也十分危险。
　　克丽丝汀和另外一个没有了左腿的小女孩一起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捉到了——嘻嘻嘻嘻……”
　　克丽丝汀看样子十分高兴，她牵动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脸部肌肉，很快便有只虫子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
　　另外一个小女孩则看上去没那么喜悦，不快地说道：“都是男人，我想给自己配一条女孩子的腿啊！”
　　克丽丝汀无所谓：“我怎么样都好，那么这两个猎物就归我了——”

　　她说着，就要朝小奥卡姆和阿道夫扑去，结果却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原来是之前那个女孩拉住了她挂在外面的肠子，将她扯倒。
　　“那可不行。”女孩一蹦一蹦地往前跳，路过克丽丝汀的时候，就好像是小孩子抢玩具那样，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年纪比大，死的比你早，要挑也该我先来。”
　　克丽丝汀趴在地上撇了撇嘴，似乎同意了这样的说法。

　　两个小孩子的内讧很快结束，快到让小奥卡姆和阿道夫对此甚至没有升起什么感想，瘸腿的女孩已经朝着两个人蹦了过来。
　　阿道夫不敢耽搁，拉起发抖的小奥卡姆赶紧奔逃。
　　幸而小女孩用一只脚跳，速度快不起来，两个弱气牧师居然也拼力和她拉开了距离。
　　小女孩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样追不上猎物，背部弓起，俯下身去。她像只野兽一样双手撑地，三肢并用朝着两个人加速追去。

　　小女孩一边追，一边发出恶意的笑声：“大哥哥，别跑了，把你的腿给我吧——”
　　小奥卡姆听到她的声音，浑身又是一颤，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阿道夫皱紧眉头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拨开麦秆，艰难跋涉。
　　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力气渐渐流失，速度慢了下来，可小女孩就如同一只真正的野兽那样，手脚并用，快如追风，麦秆摩擦的声音就像激烈的鼓点，狠狠敲击在两个人的身上。

　　很快，一道黑影越过两个人的头顶，等到气喘吁吁的两人定睛一看，那个小女孩已经跳到了他们的身前。
　　“就说别跑了，多累呀！把你的腿给我吧，反正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当然，要是被割了肠子，那就不一定了。”
　　小女孩伸出紫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小奥卡姆和阿道夫听出她话中的真意，仓皇转过头去。
　　果然，克丽丝汀不知何时也悄悄跟了上来，现在正站在他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