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章》天司沧霖

186、上元

　　岳箫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苏琬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似是气急，岳箫半点都没有等他的意思，兀自在前面走得飞快。
　　走了一段路，大约已经过了雀翎台上目所能及之处，岳箫这才停下脚步。但他并非是在等苏琬，而是猛然想了之前他跟踪杨焯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放心吧，那些刺客已经走了。”苏琬慢慢的踱着步子跟上来，左右看过一圈道：“现在没有人跟着咱们。”
　　岳箫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便是忽然一阵怒火中烧，他也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又想自己竟然会无端生气，便更是生气。转过头看着苏琬慢慢走到他身边，忽然道：“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没事。”
　　听到这话，苏琬一怔，随后便笑了起来，抖了抖袖子道：“我就知道骗不了你。”
　　岳箫冷哼一声，苏琬却像是没看到，仍旧笑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雀翎台的？”
　　“你怎会在那里？”岳箫没有回到他的话，而是问道：“和杨家姐弟在一起？”
　　“上元节么，我们又不像你，都是孤家寡人，就凑在一起过个节。”苏琬仍旧笑着，眸子却也垂下，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笑。
　　“你和杨家姐弟在一起，不只是为了过节吧？”岳箫打量着他的脸色：“杨焯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和他过节，不是自找麻烦么？”
　　“这有什么问题，杨煣知道我是谁，她自会帮我，何况杨焯也不会让杨煣独自一人出来见我的，带上他会省去很多麻烦。”苏琬说着，便要踱着步子继续向前走，岳箫却伸手拉住了他。
　　“原来你想见的是煣姐。”岳箫拉着他逼他与自己对视：“你想见她，是为了烬华章吧？”
　　“谁会在上元节的时候提这种事情，你觉得我像是会这么做的人么？”苏琬扬了扬唇角，可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们有你们特殊的联系方式，大多是煣姐通过特定的渠道到岳家旧宅去。从煣姐被杨焯关在杨府起，你们曾将见过很多次，但是都没有提这件事。因为你知道在岳家旧宅提这件事多有不便，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你请杨家姐弟是假，其实是为了在外面与煣姐说烬华章的事，请杨焯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若是只为了与杨煣说烬华章之事，有杨焯全程跟随，我又如何能做到？”苏琬扬起的唇角终于落下，面色也冷了下来。
　　“所以你才假装毒发，让杨焯去请大夫。你中毒之事煣姐没有与杨焯说明，她为了不横生枝节，应该会让杨焯去岳府请万大夫，这其中距离不近，而且万大夫也不在府中。他寻不到万大夫，然后再去找别的大夫，这一番周折，便给你门留出了不少时间。”
　　“小竹，你果然都猜到了。”苏琬深吸了一口夜间冰冷的空气，转身向岳家旧宅的方向走去。
　　“我猜到了？”岳箫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冷笑一声：“我还有很多没猜到的吧。”
　　“你还有什么没猜到？”苏琬反手拉着他向前走去。
　　“你究竟是怎么中的毒，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岳箫也不挣脱，他知道此处虽然没有人，但毕竟是在街上，他与苏琬的身份特别，若是让别人听到了，怕是会出乱子。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握着苏琬的手几乎用了上了十成的力气，像是要将他的手捏碎一般：“要等到你死了也不让我知道吗？”
　　苏琬的脚步忽然顿下了，岳箫险些要与他撞上。
　　“你说什么呢？我就算身体不大好，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苏琬没有回头，低声说罢便又开始向前走。
　　岳箫咬咬牙，侧头向旁边看去：“若是无事，一时半刻你确实死不了，但你非要来找死！”
　　“你又何尝不是在找死！”苏琬冷冷的接了这样一句。
　　岳箫狠狠的看了看他的背影，他当真想马上与他说个明白，但他还是忍下了，死死的咬着牙，几乎都要将牙咬碎。
　　天忽然阴沉下来，遮住了天上的一轮明月，骤然吹来的寒风好似刀子一般划在人的脸上。
　　二人转眼间便走到了岳家旧宅的门口，苏琬一掌推开大门，便拉着岳箫走了进去。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苏琬反手将大门关上，府中此时无人，他们可以放心的说个明白。
　　“我知道的多了，那些你一直瞒着我的，一直把我蒙在鼓里的事，我全知道了！”岳箫几步走上前去，站在苏琬面前与他对视。
　　“我有何事瞒着你？”苏琬一把扯下面纱，好似如此才能透过气来。
　　“那你说，你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岳箫看着苏琬忽然怔住的脸，冷哼一声道：“你是来送死的！”
　　“你胡说些什么，我回来送什么死，我十八年前没死，现在也不会死！”
　　“真的么？你还是以为那十六年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你不在，所以你再死一次也没有关系。我们已经承受了一次，还要我们再承受一次吗？”岳箫越说便距离苏琬越近，说到最后，已经伸手拉住苏琬的衣领。
　　“所以这一次，你想让他们承受你的死么？”苏琬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十六年是你一直在陪着他们，如果没有你，他们可能都撑不下去，你现在让他们看着你去死，你觉得这样就是对的么？”
　　“就算不是对的，这件事也与你无关！”
　　“什么与我无关？我从一开始就身在其中，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应该由我去做！”
　　“那这件事难道就与我无关吗？当年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死，却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过了十八年，我还是这么没用么？”岳箫自己都没有意识道，一滴泪已经顺着眼角滑落。
　　“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只要能将这件事了结了，让你们从此能安稳的生活下去，我就算是再死上十次有没有关系。”
　　“混账！”岳箫忽然一拳打在苏琬脸上，打得苏琬直向后踉跄了几步：“我已经看着你死过一次了，我不想再看一次了！你死了十六年，好不容易才再次出现，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你再死一次的，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苏琬后退几步站稳身体，伸手抹了一把被打的地方，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岳箫，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下心绪道：“烬华章是尽尘山庄所出，这件事我无法置身之外。我们都知道下册烬华章里藏着的秘密就是行此事者必死无疑，所以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苏琬，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岳箫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复又走到苏琬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这件事，我父亲死了，叔父死了，我哥也死了。”他咬了咬牙，伸手点在苏琬肩膀上：“你也死了。你让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我必须为你们报仇，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小竹，我知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大哥死后，你为了保护小玘，被迫离开洛阳。然后为了能够再次回到洛阳，你暗自投靠东海王，替他谋害各方官员，替他除掉障碍，树敌无数。世人畏惧的岳箫根本不是你，所以你拼命地找出那些人的罪证，就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说这些做什么？”岳箫侧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又如何，拖着病弱的身子，到处去骗那些满心肮脏的人，然后取了他们的性命，就是为了凑重建尽尘山庄的资本。”
　　“你知道这些？”
　　“知道一些，应该没有你了解我的清楚。”
　　“可你与我不同，我重建尽尘山庄，是我家的产业，可烬华章，并非你一人之事。”
　　“所以你连找到上册烬华章也不告诉我么？”岳箫慢慢抬起头来，心中又是一阵怒火起：“你是打定了主意让我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我要是拿到了烬华章，还用的着这么大费周章的与杨煣出去见面么？”
　　“没拿到烬华章你又是怎么中的毒？你中的毒，是烬华章上记载的。”
　　“那是因为杨煣给我的那册是假的！”苏琬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如果那册是真的，我不会中毒！”
　　“什么？”岳箫皱起眉，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两步。
　　“她给我的烬华章是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与她说明，一直旁敲侧击的试探她，想让她把真的交给我。我没有拿到真的烬华章，我又要与你说什么明白？”苏琬说的太快，说罢不禁咳起来。
　　他侧身扶着墙边咳了一阵，忽然走到岳箫面前，按在他肩膀上，迫使他与他对视：“你还说我有事瞒着你，隔壁宅院究竟有什么秘密？”
　　岳箫听到这话，也是一怔，躲闪着目光，还未开口，苏琬便接着道：“那后院中暗道只有你我二人清楚，我根本不知道隔壁的宅院究竟有什么特别，所以根本不会走那条暗道。几次碰到小玘的后窗的都是你，小玘看到的人影也是你，根本没有其他人！”
　　“你有什么证据，你不要因为我说了你的事，你就随便说一件事情污蔑我。”岳箫挥开苏琬的手，与他对视。
　　“证据？”苏琬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举在岳箫面前。岳箫被晃得头晕眼花，定睛一看，竟是苏琬的发饰。
　　“这是两年前我回来的时候给你的，但是在小玘发现后院有人的第二天，它就出现在了后院中。杨煣听了小玘的话，拿着这个来试探我，我偷过来的。她偷偷过来见我，只能从后院过来，所以这个她一定是在后院捡的。她只见过我戴这个发饰，所以她只认为我有，她不知道你也有，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有，她也不知道这个是打开后院暗道的钥匙。”苏琬把发饰仍在岳箫身上：“你以为我会忘了我给过你一枚，然后平白无故的又给了你一枚？还是你真的以为我喝醉了？”
　　岳箫怔怔的俯下身，捡起从他衣服上滑落到地上的发饰。拿在手上的细细摩挲着，这枚发饰之前曾经被磕了一下，所以有一处划痕，这就是苏琬开始给他的那一枚。
　　他如同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世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苏琬面前，或许从开始就不该隐瞒。他将那枚发饰握在手心，顿了顿深吸了几口气。
　　苏琬的手重重的捏在他肩上：“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说是我们一起破解烬华章的秘密，你又是怎么做的？”
　　“起码我没有在一开始就瞒着你。”岳箫的手紧紧的攥着，像是要将那枚发饰嵌进手中，发饰上不知何处划破了他的手，一滴血从他的手中滴落在地上。
　　“如果我两年前就告诉你，我回来就是替你做这件事的，你会如何？”苏琬的嘴角沁着一丝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笑，或许也是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吧。
　　“你就算告诉我，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岳箫说罢便转过身去，向院中走了几步。他方才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许是太凉了，吸进去的空气牵动着胸口也隐隐作痛起来，联合着脸上那一点冰冷，好似刀子一般。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当然，即使我不告诉你，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什么吧。”
　　“这件事我谋划了八年，但是我不敢做，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后，母亲和苏玘他们该怎么办。但是两年前你出现了，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替我照顾她们的人了，我终于可以放手去做这件事了。我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做那件事是在合适不过的了。”岳箫按住了胸口，慢慢的呼吸了几下。
　　“你太高看我了，我比你要好上许多么？”苏琬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弯下腰去。
　　岳箫慢慢转过身，二人相视一眼，忽的一齐笑了起来。既是这一笑，更是牵动着岳箫胸口的痛，也是引得惊苏琬咳得更厉害了，可二人却仍然在笑，笑得很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