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章》天司沧霖

183、新年（2）

　　离开洛阳之后的那几年，岳箫一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手上也无积蓄，因而每当过年之时，即便拿出所有的钱财，这顿年夜饭也不过是比常日稍加丰盛一些，饺子更是寒酸。后来好了些，但也比不得苏琬回来之后这般。
　　众人吃了一个心满意足，而后又有茶点，只是如今饥荒，这些东西都少了许多。
　　大家随意的聊一些闲事，一片祥和，不知不觉间天边便泛起了白。
　　再过一会，便该有访客来拜年了，岳箫实在困倦，便让他先回去歇息，若非来了什么十分要紧的人物，否则便不去叫他出来了。
　　这第一家便是杨家姐弟，左右也是近，不如抢个先，免得晚些时候人多。
　　杨焯看不清岳箫的意思，本是百般不愿前来，可这其中缘由又不能与姐姐言明，无法反驳这拜年的正道理。一路被杨煣拉着过来，进了门却不见岳箫的身影。杨煣被苏玘拉过去与已经歇息过的夏氏说话，杨焯一人站在院中，只觉得十分不自在，又不想见到岳箫，因而十分踌躇不安。
　　“杨大人。”正是胡思乱想之时，背后响起的一道清朗的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他立刻回身看去，来者正是苏琬：“杨大人怎么站在这里，天气寒冷，大人到正堂坐吧。”说着，便请杨焯进了正堂。
　　苏琬为杨焯配了茶，亲自煮水烹茶。杨焯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的手有些不稳，便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接过了，一面按下他的手问道：“先生的伤可大好了？”
　　“已经不碍事了，多谢大人关心。”苏琬见水开了，正要去拿茶叶，却被杨焯抢先一步，拿走了茶叶罐子，也取走了那壶烧开的水。
　　“那日事发突然，我也没能看看先生情况究竟如何，心中十分挂念，之后也未能得见先生一面，是我的不是。今日前来，怎能再让先生劳累。我也略懂一些茶道，虽说远不及先生，但也胆敢在先生面前献丑，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杨焯垂着头说罢这些，苏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看了看还被他按着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来。
　　“能让大人亲自为我烹茶，是我之幸，又怎敢说嫌弃。”
　　“先生太客气了，我不算什么的，想必岳大人也为先生烹过茶吧。”杨焯的动作倒也有几分可圈可点之处，只是稍显僵硬，很像是苦练过的初学者。
　　“他么，不会这些。”苏琬扬起唇笑了笑，只觉得这个杨焯好像比从前更有趣了。
　　杨焯也抿着唇笑了笑，抬起头仔细的给苏琬奉茶，苏琬接过尝了一口。这方子是他配的，其中每一种茶叶的烹制方法皆有不同，混在一起便更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杨焯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这茶烹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苏琬便大方的赞赏于他。
　　看的出，杨焯很高兴。苏琬也笑笑，过年么，总该是多笑笑的好，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今日真是太好了，终于得见先生，又见先生的身体已然恢复，这下我就能安心了。”杨焯并非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大多时候他的心情都会摆在脸上，或是有些许隐藏，但若是细看也能从中猜出多半。看的出，杨焯今日心情不错，这其中缘由，苏琬倒是也能猜到几分。
　　他瞥了一眼杨焯的双眸，手上接过他奉的茶时，手上故意的一抖，茶杯便应然而落，啪的一声，茶水在桌上四溅开，落了几滴在杨焯手上。
　　“大人对不起，是我没有接住。”苏琬忙起身为杨焯擦落在手上的茶水。
　　“无妨。”杨焯按住苏琬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手帕在手上胡乱擦了几下：“先生的伤还没好，就不该费这力气，这是我思虑不周了，与先生无关。”
　　“大人言重了。”苏琬坐回去，伸手去拿那摔了的杯子，正巧杨焯此时也去拿，便直接撞在了一起。
　　苏琬故意顿了一下，这才收回手来，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道：“对了，大人今日过来是来见岳大人的吧，这都怪我，与大人说了这么久，都忘了正事，大人稍等，我这就去请岳大人。”
　　“不用了！”杨焯见苏琬已要起身，顿时急了，直接站起身来喝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妥，便压下声音道：“想岳大人该是有许多人要见，我们两家既是世交，就无需这些虚礼了，若是有事，我随时可以过来拜访。”
　　苏琬听罢，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杨焯面上打量一圈，看得他目光躲闪。
　　“大人不会是怕见到岳大人吧？”
　　心中之感忽然被说破，杨焯自然张口便是反驳，可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咽了下去。顿了顿才道：“玉先生说笑了，我们本同朝为官，每日都会想相见，我会有什么可害怕的。何况，我们不是世交么，岳大人自然不会为难我。”
　　苏琬听罢，点头一笑，一双眸子在杨焯面上扫了一眼，似是带着一点深意。杨焯原本便因为这件事而心神不宁，因而十分敏感，苏琬这一眼直叫他慌了神，直接便开口问道：“怎么，岳大人难道对我，有所不满？”
　　“怎么会，大人也说了，岳家与杨家是世交，岳大人看在杨家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大人如何，更何况大人也没有做什么不是么？”苏琬拿过水壶，添了水放在炉上，可不料右肩忽的一下剧痛，手便是一软，水壶“咣”的一声便砸在了炉上。
　　“玉先生？”杨焯原本在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这一下直接将他唤了回来。他一怔，忙起身走到苏琬身边查看：“先生可是伤口又痛了？”
　　“无妨，大人无需介怀。”苏琬在肩上按了按，便缓解了那忽如其来的痛。
　　“先生还是不要太劳累了。”杨焯向他肩上看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便只得回去坐好。
　　“说起来，还要多谢大人，否则我怕是活不到今日。”苏琬说着，双手奉上一杯茶。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救的，我只是有幸遇到，而且这件事也不全是我做的。”杨焯小心的接过茶杯，尝了一口，顿时觉得唇齿溢满了香气，通体霎时舒畅起来。
　　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的茶艺比起苏琬真是差上了太多，便听苏琬道：救命之恩，怎么能忘？”顿了顿又道：“我想请大人帮我一个忙，不知大人可方便……”
　　“先生请讲。”苏琬还未说完，杨焯便抢先应了。
　　苏琬想了想，似是这话有些不好开口，他踌躇了片刻，才道：“杨夫人……”
　　这三个字才说出口，杨焯的面色便忽的沉了下去，苏琬见状，一笑道：“那日多亏杨夫人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她，现在正是新年，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与她当面道谢。”
　　“姐姐现在就在这里，先生要是想要向她道谢，直接去说就是了，还用我做什么？”杨焯冷冷的看着他，一口将杯中的茶喝干。
　　“这里是岳家，有些话说起来不太方便。”苏琬故意将话说的暗藏深意，果然见杨焯的眼珠转了转，面色也变了几次，便接着道：“十五的灯节，我想邀杨夫人，还请大人帮忙传个话。”
　　“灯会？”杨焯眸色更沉。
　　“与大人同去，大人还担忧什么？”苏琬双眸含笑的看着他。
　　杨焯慌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道：“你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不能在岳家说，你与岳家不是……”
　　“我想与大人说些别的事。”苏琬故意没有将话说明白，让杨焯自己去猜。不过他知道，杨焯一定会同意。
　　果然，杨焯思索片刻，便点头应了。
　　“既是如此，先生可要听我安排。” 杨焯心中胡乱猜了一通，想了许多种可能，虽然心下仍有疑虑，却还是应下了。左右十五之时，只有他与姐姐二人，也是太过无趣了。
　　“什么事要听杨大人安排？”苏琬还未回答，岳箫便应声而来，人未到声先至，杨焯手一抖，竟将茶杯掉在了桌上。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苏琬连头也未回，手上却是又配了另一副方子，递了茶过去。
　　“杨大人过来了，我怎么还能睡得着？”岳箫虽是笑着，这句话却让杨焯一惊。
　　“方才我说要感谢杨大人与杨夫人的救命之恩，杨大人便说一切听他安排，也不知道是要我做些什么。”苏琬说着，为杨焯续上茶：“杨大人可不要太难为我。”
　　“怎么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还需要答谢，是玉先生太客气了。”杨焯接过话来说了，说罢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岳箫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焯与苏琬相视一眼，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听着他们二人说了些家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