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章》天司沧霖

11、试探

　　余千赆见到岳箫的时候，倒真真的吓了一跳，从前无论如何，也是他主动地往岳箫跟前凑。毕竟岳箫是官，他是民，虽说他从未将岳箫放在眼里，讨好他，也不过是为了省些麻烦罢了。可这下见他亲自登门来了，倒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什么风，竟把岳大人吹来了！”余千赆见岳箫，总是带着那么点夸张。因而岳箫便也带着更甚的夸张：“岳箫早该来拜访余先生了，今日见到先生送过来的物件，县衙里缺的，可全都补齐了，真是多谢先生。”说着，便要行礼。
　　余千赆自然不能让他行礼，忙拦了。岳箫又胡乱的与他寒暄几句，便被他请进了门。
　　这时间实在说不得好，恰巧是吃饭的时候，这一日中偏偏又是这晚餐最为丰盛，岳箫因此便在余千赆家中吃了一顿饭。
　　饭后，岳箫便又寻了借口让余千赆带他在宅子中一逛。
　　原本想着余千赆即使在利城县再有权有势，能够一手遮天，这宅院至多也就是他从前在洛阳的岳府那般规制，可不料这一圈看去，却是大上了近一倍。这么大一个宅院，若是想藏一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这般逛下去并无很大用处，他本想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推测出是否有藏人的可能，可这院子太大了，他即使每间看过去，一下子也不能找出所有的暗室和密道。不过，他逛过这一圈，倒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余千赆的生活到底有奢靡。送他的那点金子根本算不得什么，那套镶金的文房四宝，他这里随便卸下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便也能做成。
　　岳箫心中虽是万分厌恶，心中想要除掉余千赆的念头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可面上却仍是摆着假意的笑容，赞叹他这里的每一处不堪。
　　逛过一圈后，余千赆便又请岳箫喝茶，茶是极好的茶，只是可惜落在了不懂的人手里。岳箫方才在院中见到了很多女人，不像侍女，却也不像侍妾，他如何猜不出那是怎么一回事。虽是觉得刺目的很，但此时却可以借机使上一计。
　　二人各自屏退了左右，相对而坐。
　　“余先生这里金碧辉煌，又春色无边。”岳箫扬起一边唇角，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香包，里面的药材已经被换成了今日所配的迷烟，他握了握那香包，道：“这是我从前一位江湖朋友告诉我的秘方，只消点燃吸入几口，很快便如坠仙境，我想，也许可以为先生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岳箫说着，便将那香包放在桌上，慢慢的推了过去。
　　余千赆一听这话，一双眼睛便盯着那香包放起了光，一见它到了眼前，便一把握在了手里，放在鼻下嗅了一下，脸上顿时绽开了笑。
　　那几味药材配出的迷烟本没有什么好闻的味道，岳箫也没有稍加上几位药将其变成催情香，只不过是加了一点香料罢了，但这足矣了。
　　“我也拿不出什么先生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只能拿这个装装样子，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岳大人送的东西，余某人很是喜欢。”
　　“对了。”岳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来，笑道：“若是将那香包这样点着了，恐是无趣，不如把这个撒进香包里，不期之时自己着起来了，不是更有趣？”
　　余千赆看了看那瓶子，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何物？”
　　“白磷。”此二字一出，岳箫满意的看到了余千赆满目的惊诧。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小瓶子像是烫手山芋一般的扔在了桌子上。
　　“余先生怎么了？曾经听说过此物？”
　　“没，没有。”余千赆眼神飘忽不定，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这才道：“岳大人的法子很是有趣，常人怕是想不到的。”
　　“是啊，这法子确实很有趣，只可惜这不是我想出来的，余先生可曾听说过？”
　　“这种法子，我怎么会听说过！”
　　“真的没有过吗？”岳箫加重了语气。
　　“没有……”
　　“真的，没有？”岳箫不断地反问，余千赆在这不断地逼问下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岳箫！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岳箫脸上依然挂着笑，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先生也知道，我是被贬到这里来的，无权无势，背后也没有靠山，手上就只有这么一个连块惊堂木都没有的县衙。我仰仗先生还来不及，我还能做什么呢？”
　　余千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听了这段话，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便又定下心神来，扶着桌角坐下来，与他平视：“你到底想干什么？”
　　岳箫便又坐直身子，向余千赆靠近了一些道：“我若是想做什么，今日便不会来找先生了。”说罢，伸手将桌上的小瓶子扶正：“我想给段舣安定罪，我能让他认罪，可必须要他指认出陈绫儿的藏身之处才能服众。”
　　余千赆听罢，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道：“服众？你岳大人还需要服众？”
　　“我可不想再被贬了，留在这里，怎么也不能太难看吧，还请先生行个方便。”岳箫抬眼直视余千赆，唇边笑意更甚：“我帮先生除了段舣安，那陈绫儿还不是先生的囊中之物吗。”
　　这话说得是十分有理，余千赆仔细的想了一遍。岳箫这个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被他知道了，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只不过，他大小是个县令，余千赆也不愿意多惹这些麻烦。
　　余千赆的脸色变了又变，直到他终于在心中妥协了，还未开口，便听岳箫道：“先生是明白事理的，岳箫多谢先生。”
　　说罢，不等余千赆反应，便向门外唤道：“谨文！”
　　谨文当即推门而入，立于岳箫身侧。
　　“余先生，请吧。”岳箫站起身来，请余千赆先行。
　　余千赆虽是不甘，但既已答应，此时便也反悔不得了，只得依言带他们去见陈绫儿。
　　见到陈绫儿之时，她仍穿着成亲时那身大红喜服，看上去虽然憔悴许多，但精神还好，该是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岳箫与谨文相视一眼，均是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仍是看不出任何，与余千赆假意道了谢，便带着陈绫儿离开了。
　　直至回到县衙，仔细吩咐了苏玘照顾陈绫儿，岳箫这才真的放了心。
　　他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那轮明月愈发的小了。
　　“公子，您怎么又站在窗边啊。”谨文进门的时候，看到岳箫站在窗边，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独自的站在那里的样子，竟有几分孤寂。
　　看着谨文关好了窗子，岳箫转过身便要走到屋中坐下，一句“无碍”还未来得及出口，他便感觉像是被重锤狠狠击在胸口一般，眼前忽的一黑便一下子跪倒在地。
　　“公子！”谨文才关好窗子，便听见一声闷响，再转过头时，岳箫已经倒在了地上，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正要喊人过来，手腕便被握住了。
　　岳箫强撑着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谨文的焦急的脸看起来很不真切。
　　“我没事，别告诉，他们。”岳箫只说出这几个字已是十分勉强，说罢便闭上了眼睛，靠在谨文怀里休息。他努力地平复着呼吸，缓解胸口的钝痛，可耳边谨文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眼前也是忽明忽暗，他竭力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可越是努力便越是什么也抓不住，最后终于归于一片寂静的黑暗。
　　岳箫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床上，屋里点着蜡烛，看样子天还没有亮。谨文站在一旁，满目焦急的看着他，见他醒了，顿时笑开了眼。
　　“公子，你终于醒了。”谨文说着，跑到桌前端起了药碗走过来：“还好药还热着，公子快喝药。”
　　岳箫撑着坐起身来，接过药碗喝了。
　　“我睡了多久？”岳箫靠在床边，闭目调息，想要缓解仍隐隐作痛的胸口。
　　“差不多两个时辰。夫人和小姐都不知道，您放心吧。”谨文握着手中的信，看着岳箫苍白的脸色，几经犹豫，还是决定先不给他看了，反正也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正要把信收进怀中，一抬头便对上了岳箫半睁的眼睛。
　　岳箫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缓缓道：“把信给我。”
　　“公子。”谨文站着没动：“横竖也不过就是那些事，您还是明日再看吧。”
　　“拿过来。”岳箫声音虽缓，却是不容违抗。
　　谨文不得已，还是将信递了过去。
　　岳箫缓缓地拆开信，上下扫了一遍，握着信的手便垂在了床上，闭目微微笑了笑：“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便都可以结束了。”
　　谨文忙从他手中接过信放到火上烧了，心下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门外，苏玘握了握手中的小瓶子，也同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