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章》天司沧霖

10、迷烟

　　他盯着那香包前后想了一遍，过了许久才发现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才想起苏玘来，抬起头看了一眼，一见她紧张的神色，便知自己方才是吓着她了，心中顿生歉意，忙道：“这个香包做得很好，我会把它挂在床头的，谢谢你。”
　　苏玘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笑道：“对我还说什么谢。”顿了顿又道：“时候不早了，箫哥你休息吧，我走了。”
　　岳箫点了头，看着苏玘走出门去，便复又低下头去看着那香包里的药材。
　　之前曾在花轿中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些细小的灰烬，他当时想不明白那灰烬是什么，不过若是那灰烬燃烧殆尽之前是一个香包呢？
　　第二天一早，岳箫便早早的出了门，他要去见的，正是那日在山中所见的少年。
　　少年的住处离县衙很远，又在山上，找过去费了不少时间。
　　岳箫凭着记忆寻到了少年的住处，那院子不小，想是没有邻居，也不怕占了别人的地方，所以将药材铺了满院子，药香之气浓郁。
　　他见那柴扉紧闭，便上前轻叩了几下，静心等候，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应门，以为是没有人在。他也想过那少年若是又上山采药去了该当如何，甚至想着也去上次见到他的地方寻一寻，或是在这里等他。苦想不知该当如何之时，忽然听见后院似是有动静。虽知失礼，却也还是小心避过了院中的药材，绕到了院后一探究竟。
　　院后有一人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分着药材。着一身白衣，长发随意的挽着，发髻之上，仍是上次所见的那枚发饰。
　　岳箫笑着走过去，正是上次所见那少年，此时正颦着眉分拣着小框中的药材。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生辰之日陪你吃蘑菇面的那个人啊。”岳箫小心试探着，少年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又低下头分着框里的药材。
　　岳箫见此处药材都是分好的，只有他手上的那一筐，一眼看去起码有三种药材混在了一起。那不像是本来就如此的，倒像是不小心混在一起的。
　　他看那少年紧张的摸样，心中顿生一计，对少年道：“你帮哥哥一个忙，哥哥帮你分药材好不好？”
　　少年再次侧过头看他，看了看他，似乎是在想他能不能把药材分出来。岳箫忙向他点点头，少年便将手中的小筐往他怀里一放，起身到一边去了。
　　岳箫见他倒也没走远，是去看其他的药材了，便认真的帮他分起药材来。他虽然不懂医理，但药材还是认得一些的。只是他认得的药材非常有趣，除却一些极为常见的药材，便是一些有特殊用处的了。比如那做迷烟和蒙汗药的药材，他就熟悉得很。
　　细细将药材分了，岳箫见那少年还站在一旁低头认真的研究着手上的药材，便走过去问道：“那些药材我都分好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少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似是很满意的笑了。侧过头看了岳箫一眼，端起一个小筐往他面前一送，便又到一边去低头研究另一边的药材了。
　　岳箫正想问他要做些什么，低头一看见那筐中的竟是茉莉花根，当即一惊，随即两步跨到少年面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个？”
　　少年不耐烦的看了一眼他：“味道。”
　　什么味道？岳箫不解，只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从袖中取出昨晚苏玘送给他的那个香包，问道：“是这个吗？”
　　少年点点头，又是一筐药材推到了他眼前。
　　岳箫一看，那筐药材却不是他要找的，不过是这香包里的有的，便松了一口气。跟上前去道：“我不要这个香包里的药材，我要找的是另外几种。
　　少年闻言，手上边停下了，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这个神情……岳箫一怔，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仿佛又远远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手上握着一个小瓶子和一节竹管，几步便跑上前来，脸上的笑得十分开心。
　　“这是山庄里新配的蒙汗药和迷药，我给你偷偷的拿出来了一点，你可以留着防身用。”少年说着，把那个小瓶子举到他眼前：“这个是蒙汗药，是由蔓陀罗、川乌、草乌、茉莉花根还有莨菪提取而成的，无色无味，投入别人的饮食中，不消片刻，再厉害的人也能被放倒。”少年将小瓶子塞进他手中，又举起了那节竹管：“这个是迷烟，是由羊踯躅、茉莉花根、醉仙桃、酐汞和麻叶配制而成的，点燃便可产生令人昏迷的烟雾。”少年将竹管也塞进他的手中，一脸不放心的嘱咐着：“记住了吗，但是你现在先不要用，等我下次再给你弄点解药你再用，别把自己放倒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倒的。”
　　岳箫失神的眼睛透过那少年的脸仿佛再看另一个人，嘴角忽然溢出的一丝笑容，实在的把少年吓了一跳，低头想了想问道：“什么？”
　　“啊？”岳箫这才回过神来，仍是有些发怔的的看着少年的脸，未加思索那迷烟的配方便脱口而出：“羊踯躅、茉莉花根、醉仙桃、酐汞、麻叶。”说罢，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接口说道：“这几种药材，你这里都有吧？”
　　少年很认真的点点头。
　　“如此，劳烦你便将这几种药材分别取一些给我，比例么，就按照……”
　　“迷烟！”岳箫还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了。
　　“你知道？”
　　“嗯！”少年的神情颇有些得意。
　　岳箫便觉得是自己太过于紧张了，这个少年是大夫，也该知道这些的，如此便点了头。
　　他跟着少年去配制迷烟的药材，看着少年的侧脸，不知不觉间便又发起怔来。他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可偏偏看着他便会想起苏琬来。
　　“你叫什么名字？”岳箫不想让自己再乱想，便与少年搭起话来。
　　少年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夹了一大夹子的醉仙桃才一字一顿的开了口：“华韡。”
　　“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的华韡？”
　　华韡一听，像是忽然来了兴趣，接口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背着背着，竟又高兴起来，站直了身体，在原地踱起了步子：“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脸上的少年神态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确有几分翩翩公子之态。
　　岳箫愣了，这一下看来，他念诗的样子，真的有几分像那个人，尤其这首诗，还是他最常念的。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況有永叹。”一时心乱，竟也接口念了一句。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岳箫念着，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与那人一起学习，一同背诗的场景。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一首诗背完，华韡那神态忽的变了，那少年之态又重新浮上眉目来，一脸得意之色。
　　岳箫打量着他，在这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怎么可能？
　　“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岳箫努力的平复了心神，向他走近了两步。
　　大概是岳箫陪着他念诗，让他心生了些好感，心情也好了些，看着他很认真的道：“坏人！”
　　“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起的名字，我怎么又是坏人了？”岳箫哭笑不得，这下又怎么惹他了？
　　“不是，坏人！”见岳箫不理解，华韡有些着急了。
　　“你是说，是一个坏人给你的起的名字？”岳箫仔细想了，这才试探的问道。
　　“嗯！”华韡笑了，认真的点点头。
　　岳箫即看出这孩子有些心智不全，他的话自然也不能完全当真，看他神情，他所说的坏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真的坏人。只是他这样一个孩子，谁会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想必他说说的那个“坏人”，便是在这里照顾他的人吧。
　　如果有机会，岳箫还真想见见那个人，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教出那人的几分摸样。
　　待华韡配出迷烟后，岳箫便离开了。若是不急，岳箫倒还真是想多待一会，可陈绫儿下落不明，他没有时间多耽搁了。
　　这一来一去，确是耽误了不少功夫，待岳箫回到县衙，再与谨文一同去见余千赆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之前岳箫与华韡闲谈几句，他也说到利城县中多半的药材都产自他所住的那座山上，而且听他之意，利城县中可能也没有别的医者了，因此县中百姓所用之药，几乎是全部出自他这里。问起从前还有没有人从他这里买过这些药材，华韡却说没有。
　　华韡既说没有，那便该真的是没有了。毕竟华韡的状况一看便知，做什么也该不会太顾忌他，这些药虽不常用，但也未见得只能做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