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偃师不好当》Kiraffey

8、山中枭阳

　　虽然从远处看，枭阳的山洞洞口被丛生的枯树腐枝掩盖得破蔽不堪，内里倒是别有洞天。

　　洞内桌椅高床一应俱全，甚至还分出了一处摆满书画的地方做书阁。不得不说，除去吃人这条，这山精活得可真是像个人。

　　可这世道的人做的那些勾当，也未必比吃人好到哪去。

　　枭阳走到床边，把背上的了虚直接扔在了床上，然后就坐到离床不远的木桌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床上冻得四肢僵硬的了虚。

　　“你干看着我作甚么？我在雪地里打坐五天五夜，现在快要冻死了，我们人类可不比你们精怪，我们会因各种恶劣环境而发病甚至是死。你如果想要我多活几日，就给我生一团火，盖一床棉被，让我的身子暖和起来。”了虚的话倒是直截了当，也没有再用“贫僧”之类的虚称。

　　“火？那东西？我从来没用过，我以前下山的时候见人用它放烟火，原来也是可以取暖的吗？”了虚搓了搓手，两肢又褪出毛发和利爪，看着就暖和得很。

　　枭阳对了虚前后的反差倒是挺接受自如，凭着记忆随手在洞内的空地生起一堆红烛，方桌和床沿的烛火也绕了一圈，乍一看和洞房花烛似的。

　　“怎么样？好看吧。我以前偷偷混进过一个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宴席，那上面就插了好多这样的火，到处都是这种大红色，看着艳得很。”枭阳拔出一根红烛，举到眼前看它烛泪滑落，眼里光亮跃动，“其实我还跟着那对男女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摆了好多枣和果子，就是那个女人哼哼唧唧叫了好久，听着怪烦人的……”

　　了虚听得面红耳赤起来，出声制止他继续描述下去：“够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怎么这么喜欢去窥视别人的生活？”

　　“什么非礼不非礼的？我不是人，但我很想知道怎么做一个人，我觉得做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我才常常下山去……嗯……用你们人的话来说，这叫‘学无止境’。”枭阳化手接了几滴烛泪，被烫得哆嗦了一下，一口气把火给吹灭，“原来是真的烫。”

　　“这是火，当然烫了。”了虚看了看盖在身上的绣着鸳鸯戏水大红双喜的棉被，面色还算平和。

　　“这火是不是和那山火一样？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枭阳想起了以前自己还没有化形时，天上落了一道雷，先是点燃了一棵树，然后整片林子都烧了起来，满山都是生灵的哀嚎。

　　“是，火可以燎原灭口，也可以暖身救命。”了虚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这一点，便按照平日里的学习来概括地解释，“关键是看它怎么用，不过你这样把烛火摆得到处都是，倒是很有可能把这里全部烧光。”

　　“那就不要火了。”枭阳一口气蕴着山风的威力，洞内的火光尽数熄灭。

　　“那我怎么办？冻死吗？”了虚缩进被子里，一朵大红百合的刺绣正好掖在他的脸旁，反而称得他越发苍白。

　　“像你这样整天把死挂在嘴边的出家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枭阳索性坐在了床边，俯视着嘴唇发白的了虚，挠了挠头问，“那要怎么办？”

　　“你知道篝火吗？就是用干木柴围起来只生一团火的那种，那种火大一些，也更安全一些。”了虚伸出手在空地比划几下，给他做了个口头演示。

　　“烦死了，你们人类怎么屁事那么多？不累吗？”虽然嘴上说的都是极不情愿的话，枭阳还是按照要求生了一堆火。

　　“那看来你出山的生活过得倒是单调了些，只是喜欢做个人。”了虚朝着枭阳露出一个嘴唇干裂的笑。

　　“你胡乱说些什么？”枭阳用竹筒装了半筒山泉喂给了虚，只是不大懂得怎样照顾人，水撒了大半。

　　了虚就着枭阳的手喝了好几口水，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从你这洞穴里的摆设上不难看出，你很留恋人类的生活。”

　　“不，我没有，我只是喜欢吃人！”枭阳迅速反驳。

　　“你不必掩饰，其实我也很留恋。”了虚偏头看向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也不似炽热，只有死水微澜。

　　“你也不是人类？”枭阳像是见到同类一样，不禁有些兴奋。

　　了虚报给枭阳以嘲讽的眼神：“不，我当然是人。”

　　了虚看见枭阳瞬间沮丧下来的表情似乎很是满意，继续开口：“不过，师父说我并不像人。当年我被我的生身父母送去华严寺时，有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是只有我没有剃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枭阳喊出了坐在篝火旁的温苍术的疑问。

　　“当时他说我是有慧根之人，带发修行结果后可成金身。呵，我拜住持为师后，他又告诉我我七情尚缺，不可修佛。所以在人前，我是佛缘深厚，众人艳羡；可人后，我却是情根不全，低人一等。你说，可不可笑？”了虚的话处处透露出令人唏嘘的悲哀，但他的神色还是一片淡然。

　　温苍术垂眸看着眼前的篝火，听了了虚的这番话后不知为何乱了心绪。

　　温犹在也默不作声，单手托腮注视着失神的温苍术。

　　了虚的一小段倾诉之后，没有人再说话，洞穴内只有燃断的松木发出的噼啪声。

　　安静了许久，枭阳还是开口了：“确实可笑，到头来你连个和尚都算不上。我看你都说了你的秘密，那我也应该按你们人类所说的礼尚往来说点什么。确实，我下过山，还在你们人类中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我是山精，逃不过食人的诅咒。我当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趁着天黑把一队南下的镖队给吃了，然后被人发现，给打回了夜叉山。怎么样？有没有比你还惨，哈哈。”

　　温犹在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山精的史籍，蓬莱阁的《井野杂谈》里似乎有提及过:“山精，人形，喜笑，以啖人血肉活。”

　　“那看来我是要被你给吃了。”了虚扬了扬手，拨开遮住左脸的半湿的长发。

　　枭阳别开头，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了虚翻身朝内，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枭阳一脸莫名奇妙，迅速消失在床边。

　　温苍术到现在也不太明白了虚拉自己入梦有何用意，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温犹在，对方也是报以一个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笑。

　　温苍术无奈至极，回以一个循例的微笑。

　　“对了！跟我来。”温犹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站起身来，顺带将温苍术扶起。

　　“何事？”温苍术警觉起来。

　　莫非梦境里还有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异事？

　　温犹在把温苍术带至山洞旁的一棵雪杉下，从地上的积雪中摸索一番，找到一根枯枝。在雪杉下端详片刻，用枯枝开始在树下的积雪上勾画起来。

　　温苍术站在树下，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飞快地画出一个人形。

　　“看！这就是我中陷阱的地方，如果我们可以离开梦境，温兄可否救我出来。”温犹在丢掉枯枝，拍了拍手。

　　温苍术没想到温犹在把自己拉出来只是为了这个，但念及对方为自己立下血誓，还是点头答应：“好。”

　　枭阳再次出现在山洞时，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已经在外解决猎物了，只是不知又是哪个可怜的路人。

　　了虚已经醒来，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念经。闻到枭阳身上的人气，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吃饱喝足了？倒是畅快。”

　　枭阳明显不想接话，化为原形躺倒在篝火边。温苍术和温犹在隔着篝火坐在对面，火光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但可以看出那团长毛的生物在发抖，以一种极小的幅度轻颤着。

　　了虚赤脚走下床，坐到枭阳的身边，用手顺了顺它的毛发。枭阳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了虚和枭阳的相处，还算是和平。

　　一连五个月都是如此，冬去春来，山间的积雪化作清溪，孕育出万千株桃李春梨。

　　梦境里不会有饥饿，但是会有困倦，南柯茶的奇妙便在于此，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却又给沉溺其中的人一些线索，告诉他们这其实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这天枭阳回来，还带回了一套成年男子的衣物。

　　了虚翻动了几下放在床头的男装，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

　　“听说明天城里有戏班子来演出，你随我去看看。”枭阳把那套男装展开，“不过你肯定是不能再穿这身冬装了，我给你找了一套新的，怎么样？”

　　没有问衣服的由来，了虚点了点头。

　　第二日，了虚早早醒了，穿上男装，然后干坐在桌边发呆。枭阳醒来得稍晚一些，但一醒来就被了虚从地上招呼了过去。

　　“帮我梳头。”了虚第一句话就是吩咐枭阳帮他梳头。

　　枭阳以手作梳穿过了虚的长发，这头黑发光滑得很，比山下好多女人的看起来还要好摸。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枭阳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没有了以前的跋扈。

　　发髻束好，了虚又把头发解开：“再来一遍，教我梳头。寺里只有我一个带发修行的僧人，这还是我第一次束发。”

　　枭阳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耐心了许多，对了虚的举动也没有生气，干脆坐在他的对面，把自己的头发解开，面对面教起了如何梳头束发。

　　进城看戏时温苍术和温犹在无事可做，于是也跟着去了。午后赏戏，看的是好些讲痴男怨女的折子戏，其中有一出演的是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不过是改良过的，结局白素贞没有受七百年镇压雷峰塔下之苦，许仙也没有出家，一人一蛇终成眷属，相伴白首。

　　枭阳看这场戏最为入迷，坐在一旁的了虚看得出心思全然不在这戏曲上，全程都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这身衣服，偶尔也把视线放到身边这只山精的身上。

　　回山的途中，小径边的木绣球已花开满树，了虚似乎对此很有兴趣，流连树旁许久才继续行路。

　　枭阳把了虚送到洞口后又迅速转头下山，临走还不忘往了虚的手中塞下一团木绣球花。

　　了虚看了手里的木绣球花，上头还跟着一只采蜜的小蜂，此刻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地趴在花蕊中传粉采蜜。看着这只蜜蜂，了虚的眼中似有哀色，走进洞里把花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