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偃师不好当》Kiraffey

44、千机朽墟

　　洞中这潜藏之海的压力近乎与无，越是跟着人鱼深入下潜，这胸中的气被逼迫着吐出的就越少。洞窟之下的海水广阔无边，目之所及皆为湛蓝，温苍术甚至怀疑这座千机城的地宫是否就是建立在无风无浪的万顷碧波之上。

　　“有暗流，不要离我太远。”人鱼在钻进又一个密洞前，叮嘱了一句。

　　水中传声带着波澜的诡谲，温苍术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余，甚至仍旧能有力地吐出一个“好”。

　　这似乎是这段路程中最后的部分，密洞一入，天地黑白不辨，连水流都死寂般凝滞。前方的领路的人鱼也像是化作了这无声黑水的一缕，温苍术根本探寻不到他的方位。

　　“啊啊啊啊……”前方有歌声，曼妙如仙乐，是人鱼的呼唤和指引。

　　温苍术拨开水幕，循声而去，好像也沉溺于这歌声中变成了一只人鱼。

　　有光？

　　温苍术隐约看到了另一片水面，小小的一弯月形状，看着像是一口井。从水下看水上，波光不是水面的碎金，更像是被撕裂的千丝万缕的网。

　　人鱼先一步到达水面，停止了歌唱。

　　“你还真厉害，就算是阿泽也不能完全一口气游出来。”人鱼望着高高的井壁，指了指比井口更高悬的月亮，“你看，这就是阿泽说的月亮，想上去看看吗？”

　　温苍术点点头，胸中那口气似乎还没耗尽。

　　人鱼甩尾卷起千堆雪浪，温苍术轻而易举地被漩涡推出井口，在干燥的沙面连翻几个侧身，才将将稳住身形。

　　“咳咳！”攥满泥沙的手奋力拍打着胸口，即便并没有窒息感，温苍术也突然有些迫切地渴望着呼吸。

　　“喏，这就是我放白色石头的地方。”人鱼指了指井口的沙地，描画了大概的范围。

　　温苍术抖了抖紧黏在皮肤上的细沙，用脚在沙地拨弄几下，果然有被掩盖的白骨。两指轻贴白骨，又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哀号。

　　“阿泽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温苍术对着外露的森森白骨比了个多有打扰的手势，就用沙再次将它们掩埋。

　　人鱼的长尾在沙地上百无聊赖地拍动着，撑在井口的两臂时弯时曲，似乎下一刻就要倒栽入水中：“阿泽啊……他好久都没有来过了，他上一次来的时候笑得好难看，眉毛眼睛都是耷拉着的……”

　　这条人鱼对外界的认知好像只有他口中三句不落的“阿泽”，温苍术环顾四周，茫茫戈壁景象，萧条不见人烟。

　　“你也要走了吗？”人鱼弓着背，托腮望月。

　　这戈壁的夜风格外阴凉，不多时就风干了身上的衣衫。温苍术稍加整理，试着抽出一张黄铜纸，折出一只蜥蜴模样，放在沙面，瞬间钻入地中。

　　“这是什么？真有意思！”人鱼的眼睛澄澈无比，所有的情绪都没有半点的隐藏，赤裸地暴露在月光下。

　　看着这双初生婴孩似的眼，温苍术不想再期满它的主人：“这是傀儡，它有很多形状，千变万化。还有，我的确是要走。”

　　“走？去哪儿？还会回来吗？你是阿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都不在，我就没有朋友了……”人鱼的声音不自觉的委屈下来。

　　朋友？

　　温苍术想到了那个与自己一同困在地牢的人，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掏出另一张黄铜纸，温苍术折出一个人鱼的形状，递给坐在井边的人鱼：“送给你。”

　　“给我的吗？谢谢！”人鱼眼中盛满了欣喜。

　　温苍术把手掩入袖中，掐算了一下蜥蜴傀儡的方位：“小人鱼，我亦有一好友被迫与我分离，我很想他，所以我要去找他。”

　　人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吐个气泡表示鼓励，但此刻不是水中，嘴里呼出来的只有清凉的海风：“好！你一定要努力找到你的朋友，他一定和我一样等得很难过。”

　　“后会有期。”温苍术作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人鱼临别发问。

　　“温苍术。”

　　“唔……好难念啊。叫你小术好了……”

　　“……”

　　“我叫碧珑——”

　　人鱼翻身落回深井，只有那一声“碧珑”在井壁盘旋。

　　脱离了无处不在的陨铁的压制，蜥蜴傀儡的夜奔速度快得超出了温苍术的想象。蜥蜴傀儡很快便在一处肉眼不可望极之地停下，看来是遇到了屏障，傀儡和自己的灵力牵绊似有若无地被切断，看来是到了千机城的陨铁繁多之处。

　　明明分开得猝不及防，明明没有与温犹在立下任何可靠的口头会面凭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安危，温苍术冥冥之中相信，他会和温犹在于千机城见面。

　　千机城夜间的风沙极大，沙砾打在脸上还带着凉意，乱风穿石过枯枝，呜呜噎噎，四面似诉似泣哀声不绝。

　　千机城内静谧无声，明月清波镀银辉于城门楼顶，乍一看是一座隐于黄沙戈壁的绿洲聚落。

　　温苍术身上的水汽虽消，料峭寒意却是丝丝入骨。纸仿的大袍除了掩人耳目和抵挡飞沙外，并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温苍术走得有些口渴，只好敲开了一处驿站客店。

　　“谁啊？打烊了！”闸门卷动，铁锁半搭，里头的人探出半张褶子脸，鼓胀的眼泡趁着月光偷瞄来人。

　　“店家，我来讨口水喝。”温苍术舔舐皲裂的嘴唇，弓身与门缝中的人好言相问。

　　“水？我们这千机城虽然不缺水，但也不是免费给你们这些流浪汉喝的。讨水喝？没有……住店就随你喝个够。”店家作势就要关门。

　　温苍术掏出半锭银子，塞进门缝，卡住了即将被带上的门锁：“好说，还请店家为我开房。”

　　门缝依旧半开着，内里也没有银锭落地的声音，温苍术不急不躁地候在门外，像是笃定店家会再来。

　　吱呀——

　　店门大开，店家秉烛迎客，面色稍霁：“既然住店，那可要好好招待你。”

　　“有劳。”温苍术看着店家挡住烛火的那只手中攥着的银锭，上面有一排新添的牙印。

　　交足后续银钱，店家的态度才算是真正热情起来，既是帮温苍术添茶水，还要帮温苍术烧水沐浴。

　　温苍术接过最后一壶热水，把店家送出客房：“多谢店家，有事我会再知会你的。”

　　“哎！好，什么事都好说，只要银钱到位，还能有什么不到位的呢？”店家脸上的褶子快要笑着皱成一朵菊花。

　　“嗯……还请店家给我置备一套城内的常服，我从南游历而来，也想体会一番本土风情。”温苍术又掏出碎银交予对方。

　　“好，很快就给你送上来。”店家满口答应。

　　浴桶的水很烫，没有掺半点凉水，温苍术坐在桌边叠着傀儡。

　　不多时，店家就在门外拉铃，房内的吊铃虽牵制而作响。

　　“客官，你要的常服。”店家端上一叠衣服，一眼都没往房中过多窥探，待温苍术接过便匆匆下楼，似乎来了急事。

　　“……饿死了，阿蒙大伯。有什么好吃的吗？”这个声音略微耳熟。

　　“有有！小公主啊……你这些天又跑哪里去玩了，城主找了我好几次，就等着你早点回来呢！”店家似乎与这人熟识，话内话外都是掩不住的真诚和亲昵，有着老者对小辈多年陪伴的关切。

　　“阿蒙大伯，你可别又急着把我回来的事告诉大哥，我还想在城里多逛几天，明日就是奴隶大会了，我准备物色两个品相好的带进宫里陪我玩儿。拜托啦——”女娃的声音娇俏可人，拖长调子的撒娇也叫人生不出厌恶之心。

　　这声音越听越耳熟，可温苍术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忍不住探出过道的围栏往下看了一眼，却不想与楼下的女子刚好碰面。

　　难怪。

　　是那个在虔城遇到的小姑娘，当时怯懦怕羞的模样和今天所见大不相同。温苍术大袍遮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没有多余的动作便退回了房中。

　　“阿蒙大伯，那人是谁？怎么还偷听我们讲话？”韦君达并没认出温苍术，只是好奇地多问了两句。

　　“哎，哪儿算得上偷听啊！你每次来不都是肆无忌惮的，在家也没在我这儿自在。可你大伯这毕竟是个客栈，那么多客人呢，听到你这动静难免不想出来看看。”店家笑着安抚，立刻招呼人去给这个小姑娘做菜。

　　“我有什么好看的……”韦君达拿起奶酥咬了一口，小声嘟囔了一句。

　　“公主是千机城的大美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看的。”一个男人从韦君达身后的暗处悄然走出，活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

　　韦君达没好气地闷哼一声，多倒了一杯茶，示意这个男人坐下：“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突然地出声了？要不是从小到大习惯了，我准被你吓得惊厥。”

　　男人低头自责：“对不起，公主。”

　　韦君达的单手握拳在放茶的桌上扣了扣，再次招呼他坐下：“傻良奴，你自责个什么劲儿？我也没真怪你，一起喝茶吧！阿蒙大伯用奶烤的茶叶，香着呢！没我你可没这口福。”

　　“是。”良奴端起热茶，一边喝一边看着公主。

　　韦君达挑眉，看着楼上那个蒙面宿客的房间，把嘴里的奶酥嚼得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