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偃师不好当》Kiraffey

42、千机朽墟

　　囚室无光，但并非万物不辨。明明四壁皆是砌得严丝合缝的陨铁石墙，不知光源来路，却总有散漫的光如一团蜃气般氤氲在室内。室外似乎悬着巨大的摆锤，隔着不知薄厚的铁壁沉稳且有力地轻击着囚人的耳朵，期间更有如小虫爬动的悉索声响蚕食着温苍术的定力。

　　“呵咳——”不知过了多久，温犹在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肺狠狠揉搓，痛得猛然清醒。

　　温苍术抛空的思绪在打破沉默的那一声中收回，搭在温犹在颈间的五指后知后觉地收紧半分。

　　梦中的茫茫雪野在睁眼后归寂于黑暗，温犹在恍惚间以为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他。四周极黑，温犹在间断恢复得知觉触到了颈间的那只手。

　　“把他还给我！”温犹在竭力起身，准确地在朦胧的影廓中掐住了温苍术的脖子。

　　温犹在醒来后的力气出奇得大，温苍术的后背没有依靠在墙上，陨铁的温度实在太低，久坐坐在地上已经让他浑身发麻。温犹在这一推，温苍术没有任何抵抗地倒向后墙，头如同摆锤一样撞在铁壁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眼中波澜隐没于暗光中。

　　掌心贴合处的肌肤下脉搏平稳而微弱地跳动着，缓缓打在温犹在心上，彻底敲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小术？小术，小术……”温犹在的手仿佛失了控制，松开后只能无措地隔着黑暗描摹着温苍术的轮廓，却又像害怕手上的力气伤害到他似的，不敢真正去触摸。

　　温苍术脑中有杂乱的记忆片段如细密的针穿透阻隔，那些记忆太过陌生，可却又真切地被唤起了共鸣，那些四起的共鸣似乎掀起了心底的雀跃。鬼使神差一般，温苍术双手握住温犹在的手，将脸轻轻靠上他的掌心，鼻息落在温犹在的腕间：“嗯，我在。”

　　温犹在触电似的抽回手，定定看着温苍术的脸良久，像是在反复咀嚼那句话的真实性，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昏睡时噩梦不断，神智被魇，如若你余怒未消……那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想，随你打骂。”

　　这话听着格外好笑，分明像个小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话。温苍术偏偏被他逗乐，极轻地咳出一声笑：“呵，与其在这里讨论谁打谁，不如早些找到逃出去的路。”

　　“骨骨骨骨”，二人脚下传来有规律的机括卡动声。

　　这声音很快便被一声平稳的落齿声截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运转到另外的地方。

　　囚牢萤火光芒暧昧，温苍术与温犹在屏弱声息，果不其然，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那相同的机括卡动声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落响到了二人头顶。

　　“其实，在你醒来之前我也一直有听到这种声音，每次都是从脚下开始，最后再回到头顶，只是这开始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归位的却是愈发微弱。”温苍术勾起食指抵在唇间，既而看向温犹在，“温兄，你觉得这像不像……”

　　“轮盘。”二人的猜想不谋而合。

　　“听闻天柱之西的飞沙掩埋了所有的古城，曾经有一座大城以制造精妙机括闻名，虽城民皆为肉体凡胎，但却能用陨铁制造精兵诡器，与修习术法者相斗也未尝败阵。现在看来，这传说中的千机城也不是完全覆灭。”温犹在清了清嗓子，咳出口中残留的积血，“不过这传说中，民风淳朴……不知现在的城民是否依旧如此。”

　　温苍术想起来时种种，嘴在暗处几次张开，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不做议论。

　　温犹在见他神色忽然落寞，轻点温苍术的鼻尖：“怎么？想说什么就说出来，现在的处境，你我之间不必瞒着心事。”

　　温犹在对自己做的这些亲昵行为总是自然得不行，好像他对人热切和日升月沉都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温苍术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吃他这一套，眼随身动，转向萤光最暗处：“我只是突然想到人的善恶到头来可能都是由口耳相传或纸书信鉴下定论，这样一口咬定的黑白是否还正确。”

　　“骨骨骨骨……”两人脚下的铁地突然平稳下坠，围绕着的城墙似的铁壁缓缓升起，就像扣住蛐蛐的笼子。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两人脚步不稳，只好寻求最近的依靠。昏暗的囚牢里，温犹在准确地握住了温苍术按在墙壁上的手。

　　温苍术的手修长有力，无二两肉，苍白的皮裹着分明的骨节。温犹在握着这只手，影影绰绰微光里望着这只手的主人沉静的侧影，只觉得这陡然而来的下坠也缓慢下来。

　　“骨骨骨骨——”囚室的下坠似乎触底，卡在了最后一个齿节便停止，横向平稳运动片刻就反转着上行起来。

　　囚室最终停下时，温苍术开口：“二千一百六十下，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温犹在怔了半息，察觉到温苍术搭在自己腕上的食指，顿时明白这二千一百六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温兄的脉象很稳。”稳得没有丝毫差错和变化，实在奇怪，温苍术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每个囚室运转的时间一样，都是一炷香。

　　“我想，这囚室也是按六甲术打造的。”温苍术一只手仍按在温犹在的脉上算着时间，另一只手则是贴着囚室墙壁摸索了起来，“囚室太暗，先前我一直以为这墙壁是浑然一体的陨铁，可就在刚才，我无意按到了这铁壁中不寻常的一块，上面的图腾摸起来像是天盘九星，若真如我所想，那就一定有生门出口。”

　　温苍术的手在一处停下：“左辅。”

　　温苍术又借着微弱的光，将脸贴近墙壁，用眼和手再次确认了一遍：“左辅。”

　　“右弼。”温苍术牵着温犹在点着脚步摸到了另一块刻有星宿的砖石。

　　“文曲。”

　　“武曲。”

　　“巨门。”

　　……

　　温苍术几乎将囚室摸了个遍，按了几块吉位星砖，偏偏差了两块刻有天狼和破军星位的砖石不见踪影。

　　囚室里任何术法都无法运行，温苍术想唤几个纸傀儡也赋不了灵。犹豫再三，温苍术还是松开手蹲下了身。

　　温苍术拍了拍肩，示意温犹在上来：“温兄，失礼了，麻烦你上去看看壁顶是否有贪狼破军的图腾。”

　　温犹在轻笑一声，两手按在温苍术肩头，稍稍用力，就感觉手中的臂膀紧绷着开始使力，想也知道蹲着的人该有多用力。

　　手瞬间从肩头落到腰侧，稍一用力，蹲着的人就被搂着腰抱了起来。

　　“我的手上功夫太迟钝，摸不出来这些凹痕，还是得麻烦你了。”温犹在口中这么说着，紧贴着温苍术腰腹的指头却是将这衣裳的面料感知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隔着几层布料的那片皮肤也能摸透。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犹在竟然红透了耳根，明知萤火昏暗，仍然别开头不看抱着的人，指尖的布料也像火烧般灼热起来。

　　“温兄，往左一点。”温苍术没有摸到什么，让温犹在稍稍移动位置，却觉得腰上的手似乎开始不安地抖动，“抱歉，是不是太重了，我先下来吧。”

　　温苍术一手似有若无地抵着壁顶，一手拍了拍温犹在卡在自己腰上的手，却不想对方突然一鼓作气地将自己举高，不料抵在壁顶的手直接按住了一块刻有图腾的砖石。

　　“……”温苍术无语，只能希望这一块没有按错。

　　咔——

　　囚室底部的铁地突然快速打开，温犹在失去脚下的支撑，径直下落，举着温苍术的手也迅速转换为搂住腰的姿势。

　　温苍术被搂在怀里时失措地深吸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在下落中确定了状况。

　　温苍术趴在温犹在身上，眼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场无休止的下落似乎没有尽头，他不知道他们最终会落到何处，也不知道这未知的黑暗深夜里到底藏着什么。

　　温犹在将怀中的人死死搂住，好像稍一松手，这团被拥之入怀的温暖就会在失而复得后与眼中那逐渐远去的囚室萤光一样，越来越小，如同燃烧的陨星，消亡于眼前。

　　“我们落了有多久了。”温犹在一手拨开温苍术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也不知。”温苍术只觉得这不合乎礼数，偏头避开温犹在的手。尽管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下落，温苍术撩起大袖企图起身，还是无处借力与温犹在拉开距离。

　　上方的囚室已经不见踪迹，落脚之处也难触实地。

　　“咳……”落到实地的温犹在与铁地相撞，肩骨皮肉和铁地重重碾压，胸有重压地咳出郁结之气。

　　昏昏沉沉的温苍术嗅到了一丝血气，撑起身却发现温犹在再次昏迷，唇上还沾有未褪的血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断续的呼吸带着血腥气吞吐。

　　“温兄，温兄……”温苍术轻轻拍打温犹在的脸，顺手拭去他嘴边未干的殷红。

　　“咳咳咳……”温犹在又吐出了一口积血，眼眸微张，“我们这是……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