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偃师不好当》Kiraffey

41、千机朽墟

　　温苍术原以为这车夫会一直这样拖着他们颠簸在山路上，可没想到车夫将骡子一路赶到了山颠的悬崖边。

　　温苍术在囚车向上倾斜时就已经出声警告过这个车夫：“我劝你行事三思。”

　　车夫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就在骡蹄即将踩到悬崖边缘时，车夫拉住了缰带，骡子抖了抖被口嚼子兜住的嘴，呼出一团白气。

　　山巅比平地要冷得多，加之悬崖延入风谷，呼啸的寒意直击在温苍术脸上，好像被人按在冰面上。温苍术摸了摸温犹在的脖子，指尖微凉，他使了些力气将人裹进自己的怀里。

　　温犹在的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温苍术好像能从温犹在的耳朵听到自己错乱的心跳。

　　记忆中空白的片段突然从先前的破开的小孔处裂出了细长的缝隙，温苍术试着透过这转瞬即逝的错觉裂缝去窥探自己的过去，可无论怎样思索，都只能探到一片虚无。

　　“你动作最好快点。”温苍术刻意让自己不为那心乱的错觉继续分神，压低嗓子催了催。

　　那车夫弓起小指扣了扣耳朵，不耐烦地说道：“放心，死不了，你让他死我都不会舍得让他死，活的价可是死的好几倍呐……”

　　车夫从骡子驮的包袱里先掏出几个铁轮样式的东西，而后是一大堆铜铁造的奇异形状的物什，组合拼装起来，隐隐可见鸟翼的雏形。

　　温苍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车夫手中的器械，好像要透过这铜皮铁甲将他们拆分成细碎的零件。

　　车夫把组装好的两对械翼固定在笼车顶端四角，也许是天冷导致械翼的关节弯曲得比较干涩，温苍术看着他用手反复旋转着翼轴的方向，还能听到铁面摩擦的阻塞声。

　　车夫啐了一口痰，也不知嘴里在暗骂什么，又摆弄了几下，还是绕回骡子边，在包袱里鼓捣了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掏出了一管不到一拃长的琉璃管。

　　琉璃管里装的是乳白色的凝脂，看上去就像是寻常人家过年炼的猪油，只是管塞一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瞬间漫开——这是人鱼脂的味道。

　　温苍术眉头一皱，斜眼看向车夫。

　　车夫用小指挑出丁点儿大小的人鱼脂，掰开械翼的关节涂了薄薄的一层，一边满意地看着被润滑的环节点头，一边忍不住抱怨了两句：“……真是浪费了我这辛苦淘来的人鱼脂，用在这破地方……”

　　车夫从腰上抽出一杆烟枪，又用手指挖了一坨人鱼脂塞进进去，吹了个火折子点着，深吸一口，满脸的迷醉舒适，这才发动械翼。

　　温苍术原以为这械翼是什么新奇的法器，可当整队车马腾空而起时，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灵力波动，只有制作精密的械翼关节连轴运转，简直就像是自己生出了意识。

　　笼车穿行在云端，温苍术的眼睛被吹得无法完全睁开，他只能眯缝着眼看着车夫沉浸于人鱼脂带来的幻象快/感中，不拉车绳也不留意方向，看好像全然不在意这械翼将把他们带向何方。

　　械翼摩擦的速度很快，关节面很快便发烫，人鱼脂挥发出更为浓郁的香气，顺着风向裹住笼车中的二人。

　　温苍术能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得干燥冰凉，可呼吸却越来越灼热，他感觉自己的眼前有黑色的烈焰，看不见，却烫得他心慌意乱。

　　这是人鱼脂的作用。

　　温苍术这些年也听说过人鱼脂这种东西，取于东海人鱼，功效甚多。只是取脂的过程极其残忍，须从人鱼尾骨正中划出一道至尾鳍的口子，再置之于火上炙烤，鱼尾滴落的液体凝固后就是人鱼脂，而这整个取脂的过程中，人鱼都是清醒着的。

　　人鱼不会说话，只会发出非人的奇异叫声，而这叫声也格外动听，如同仙乐般美妙，故而也有不少人以剖烤人鱼脂为乐。

　　温苍术曾经见过一条被烤的干瘪的人鱼，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沟，想来人鱼脂里大部分凝结的都是他们痛苦的眼泪。

　　吸食人鱼脂可生妙相幻境，勾起人最美好的回忆。

　　温苍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具人鱼焦尸的脸，希望以此来保持清醒，可即便他的眼前没有出现任何幻象，他还是克制不住地闭眼投入这黑暗。

　　温犹在的身体忽冷忽热，缓缓睁开眼，只能看见洞口外肆虐的风雪。他张了张嘴，撕开洞穴里的沉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双布满刮擦伤痕的手在他的脸上靠了靠，随后就是手的主人用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

　　温犹在看着只差一个呼吸的脸，眼里突然有热气融化了视线：“小……小术。”他不确定这个场景是否真实，也不确定眼前人是否是温苍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是自己。

　　温犹在记得这个地方，当年他与温苍术上雪山除灵，不想反被山灵雪精困在了风雪里。

　　最后是怎么逃脱的温犹在也记不大清楚了，他只记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陪伴着自己的那个人。

　　“你感觉如何？”温苍术退开半尺距离。

　　“我身上有一处疼得厉害。”温犹在舔了舔嘴唇，上面的皮被拉扯着裂开几道细口，初尝有些腥甜。

　　温苍术的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流转,问：“哪里？”

　　“我的胸口，它里面的东西又痛又痒，一看到你就躁动不安，蹦跶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绝症。”温犹在微微仰头，靠近温苍术的耳畔，不紧不慢地吐出下一句，“不过我觉得是绝症也不打紧，只要有你就好。”

　　温苍术的面色瞬息万变，看着温犹在的眼神却是逐渐清明。他托住温犹在的头，俯身吻在那因伤体虚透白且皲裂的唇上。

　　这是温犹在记忆里温苍术给自己的第一个吻，小心翼翼，却又藏着真诚而不可摧残的坚定。

　　温犹在的呼吸被灌满了奇异的香气，他知道那是什么，却还是不做任何抵抗地由着这蛊惑人心的气味把自己困在梦里。

　　明知是一碰就碎的梦，还要甘之如饴地掬这水中月。

　　……

　　梆的一声，笼车落地。温苍术被震醒，险些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骡子“嗬伊嗬伊”地叫着，断魂似的，催人脱离人鱼脂的假象。

　　“这是……”温苍术揉了揉眉心，迅速打量了笼车的落脚处。

　　四周可见许多同样的滚轮笼车，还有不少类似的载具，他们被囚的笼车不过是这数百铁笼中不起眼的一个。

　　车夫把拉车的骡子牵走，绑进不远处的马厩里，和草棚里看管的人简短交代几句便回到笼车前。

　　“怎么样？还有气儿吗……”车夫拍了拍铁栅栏，冲着温苍术怀里被遮住脸的温犹在努努嘴。

　　温苍术的手一直扣在温犹在的颈脉上，或许是人鱼脂的宁神功效，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呼吸还是似有若无好比游丝。

　　见温苍术无视自己不作回答，车夫也不恼怒，从腰间麻袋里掏出一个漆木瓶，倒出一粒半透玉色的药丸：“要怪也只能怪你们没有好命，正赶上我们找货……这个药给他吃了，能多活一段时间。”车夫一边说一边将药丸扔进笼中，温苍术反手接住，却迟迟不给温犹在服下。

　　“怎么？不信？你们这些修仙的就是麻烦，成天提防这儿提防那儿的……放心，这药我们用了多少年也没出过差错，在货出手前我们肯定得保证他活着……”车夫解开笼车与骡架的锁扣，两手推着他们向存放“活货”的地库走去。

　　……

　　温苍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车夫将自己和温犹在的囚笼推进地底，手中还是紧紧捏着那粒药丸。

　　“……哎，这次都是运气好，本来以为要空手而归了，没想到半路上就捡到了这两个品相特别好的……你可要给我好好照看着……”车夫与管理地库的熟人寒暄着。

　　“一定一定，这次你可赚大了，到时候卖了好价钱别忘请老弟去馆子里抽两口……”那人比划了一个握烟枪的动作，看上去熟练得很。

　　温苍术看不见那人的正脸，只能看着那个佝偻着的背影频频点头，不知按了什么，自己和温犹在就连人带笼沉入了地底。

　　铁笼下沉时，温苍术听到了齿轮卡合的声音，眼前的光亮也随着地砖的压下湮灭。铁笼下沉到一定位置便停止，黑暗中履带滚动，温苍术能感觉到他们正在被往前推行。

　　“咯咔——”清脆的卡停，铁笼到位自动解锁，眼前有光亮起。

　　温苍术推开笼门，借着夜明沧石的微光看清了笼外的空间。说是笼外，其实也只能说是个稍大的囚笼，而且这个新的囚笼甚至没有栅栏的缝隙，除去顶端两个似乎是换气的小孔更像是个封闭的铁盒。他们的铁笼正严丝合缝地卡在这个铁盒的开口。

　　温苍术试着运转体内的灵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看来这个囚笼也是陨铁打造。

　　铁栅栏围成的笼车实在是太小，温苍术一路上只能蜷着腿半靠在角落，以此为昏迷的温犹在空出更多的空间。思考片刻，温苍术便扶着铁栅栏站起，架着温犹在进了“铁盒”。

　　两人前脚刚踏入大囚室，身后的铁笼车就被铁墙隔开，这下就更像个密室了。

　　温苍术沉默地扶着怀中人坐下，捏着温犹在的下颌，还是把那丸药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