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偃师不好当》Kiraffey

38、折剑埋骨

　　“老爷，你看这孩子生的多好看啊？哭声也洪亮，将来一定会继承你的风采……”凌霄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父亲，英姿勃发眼中却看不见半分怜爱的青年。

　　产婆见老爷不上心，又把孩子抱给刚生产完还很是虚弱的夫人：“夫人，你瞧瞧，是小少爷呢！”

　　凌霄的哭声在母亲怀里变得出奇的细，在他朦胧的回忆里，母亲身上有让人畏惧的苦腥味。

　　“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凌霄羸弱的生母把孩子护在怀里，气息飘浮地向自己的夫君为孩子求个姓名。

　　凌云看着床上的发妻，那张糊满汗湿长发的脸早已没了最初的惊艳，嗅着满屋的血腥味，心底的嫌恶还是压住了险些扬起的怜爱苗头：“就叫凌霄吧。”

　　说完，凌云就借口有事离开了产房。

　　凌霄被母亲抱在怀中，看着她的手指勾住自己小小的手掌：“凌霄，霄儿，你爹是要你志冲高天，凌霄破云呢……”

　　凌霄第一次被人叫着名字，那人在他身上倾注了无限的美好愿景。

　　凌霄三岁那年，生母病逝。那时的凌霄学了几首好几首儿歌，当着灵堂里所有人的面笑着唱出母亲教给自己的那首《红纸鸢》。

　　“彩凤翙翙无羽翅，打长绳，拉风马，我驾鸿雁上天河……”童言无忌，凌霄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地跪在一个大木盒前哀声艾艾。

　　凌霄也不知为何要在那个被叫做“棺”的木盒后挂上母亲的画像，在场的所有人都跪着哭泣，那里面有照顾自己的乳娘，有一年才见一次的舅父，还有给自己捉蚱蜢的侍女，还有很多连他都记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的人。

　　凌霄见不到自己的母亲，站在一堆呜咽的人中头一次感到害怕，他不知道从众，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陌生。凌霄只能唱起母亲在病床上教给自己的小曲，茫然无措地用笑与歌声压制自己的恐惧。

　　歌声一起，无数人抬头看着他，还有很多人垂头伏地不敢抬头。凌霄被乳娘抱走，自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脑海中甚至连她的样貌也只剩模糊的人脸。

　　不到一年，凌府就迎来了新的主母，凌霄也有了新的母亲。这个女人对他极好，只不过很快凌霄又有了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就是凌霆。

　　凌霄曾经十分好奇，为什么这个新的娘亲如此的偏爱自己，他也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发现这个秘密。

　　“霆儿！不许和哥哥抢甜汤！”凌霄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凌霆偷喝母亲送给自己的甜汤被责骂了。

　　凌霆收回手，做贼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凌霄摸摸他的头，把冒着热气的甜汤推了过去：“母亲，就给弟弟喝吧，我已经喝了够多了。”

　　凌霆舀起一勺甜汤就往嘴里送，凌母一掌将他嘴边的瓷勺和碗打翻在地：“不许喝。”

　　凌霆委屈巴巴地蜷曲起手指，充盈的泪水被强锁在眼眶中：“对不起。”

　　地上的甜汤颜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对，但还容不得凌霄细究，凌母使了个眼色，侍女就立刻用布将地面的汤汁盖住，似乎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凌母连忙插话打断凌霄瞟向地面的眼神：“不是娘不让你喝，只是你也知道，你大哥身子虚，这甜汤里加了好几味补药，你会受不住这大补的。你要想喝，娘下次给你另外做过，好吗？”

　　凌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擦掉将落未落的眼泪。

　　当天夜里，凌霄突然来了兴致，在锦鲤池里喂锦鲤。鲤鱼夺食的水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

　　凌霄悄声踱步靠近发声地，假石山后是两个侍女，一个是凌母身边最为亲近的大侍女，一个是今天擦地的侍女，这两个人他都有印象。

　　“姐姐，你就放过我吧，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放过你？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明明可以私下里把汤给大少爷，偏要当着二少爷的面；明明可以及时擦掉药迹，偏要给大少爷看到的时间。万一大少爷起疑了怎么办？那夫人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么做对大少爷会不会太残忍？他还小，我有些于心不忍……”

　　“诶，这么说也是，于心不忍，大少爷着实可怜。这样吧，你起来吧，你我姐妹一场，我也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你走吧。”

　　“真的吗？谢谢姐姐。”

　　凌霄听见里面人磕了几个响头，面色古怪，心中疑窦与紧张并存。

　　“当然了，姐姐我这就送你——”大侍女突然拔高了音调，凌霄听到了锐器刺穿布料的声音，“一程。”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凌霄捂住口鼻蹲在假山下，月光不可涉及的黑暗里，他连呼吸都极尽克制。

　　大侍女很快便离开，凌霄壮胆往里看了一眼，那个侍女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胸口的匕首斜插在被搅得模糊的血肉中，一双眼大睁着望向他的方向。

　　凌霄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一定要找父亲母亲问个清楚。凌霄避开换职的巡守家仆，来到父母的寝居外，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了屋内父母的私语。

　　“老爷，今天我给凌霄送汤的事好像被发现了。”女人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娇嗔。

　　“怎么？他发现你下毒了？”凌云倒是平静得很。

　　“哎呀，老爷，怎么能说下毒呢？我也就是加了点药，药有三分毒，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女人话中带笑，“只不过，今天汤打翻了，那颜色也有了些许变化，不知道他看没看到。”

　　“你放心，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多想的。”凌云似乎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

　　“也是，那个呆子，吃了我这么久的药，心肺血肉早就渗满了毒，哪里还有力气去想这些，能好好吊着他的性命就已经是他的福气了。”里面是衣料厮磨的声音。

　　“正好，药也别下得太猛了，他这条命我还要多留些日子，诤云还在他体内，我可不想还没洗干净诤云的戾气他就死了。”凌云的话让凌霄寒彻心扉。

　　凌霄挽起袖子，看着身上新旧交杂的血痕，先前对此毫不知情的自己突然明白了这些莫名其妙剑伤的由来。

　　“放心吧，老爷，当初那个有辱门风的女人做出那种丑事之后，我不也是用药吊了她的命许久吗？让她名正言顺地死去，这回换她的儿子，我还不是游刃有余？”女人话中夹杂着亲吻的声音。

　　凌云没有再回答，似乎默认了她说的一切。

　　原来，我的母亲也是他们害死的？

　　凌霄捏紧了拳头，胸口一窒，喉咙痒得难受，但他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闷闷得憋住这阵惊咳，把涌到嘴边的血腥咽回肚子。

　　凌霄忍住身心的剧痛，舔了舔被血染红的嘴唇，快速逃离。

　　凌霄生母的屋子已经被改作他用，遗物也被以避免睹物思人的名义全部清理，就连祠堂里生母的画像每年也在暗暗改动，到如今已经完全被画成了如今的凌家主母的模样。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把凌云的发妻遗忘，只有凌霄还记得那个教自己识字看图的女人。

　　凌霄缩在床角，翻开母亲留给自己的话本。这本名为《井野杂谈》的话本里有很多奇闻趣事，也有不少的能人异兽的画像。就在这各式各样的人兽图画里，有一页卜灵师的画像，画中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灵动得如同一只蝴蝶。

　　凌霄早已不记得母亲的样貌，这个画中的女人成为了他思念母亲唯一的途径。他时常会想，母亲是否也曾这样美丽，是否也曾拥有这样的笑容，是否也曾像一只蝴蝶翩翩撞进父亲的眼里。

　　往后的日子里，凌霄变得更为乖巧听话，毒药穿肠过，利剑傍其身，口中不言苦，胸藏雪恨心。

　　夜宴时节大火前，他亲耳听到那个女人用最温柔的语气下达赶尽杀绝的命令。熊熊烈焰里，他与诤云剑订下死契，负亡母深恩，死完好之躯。

　　那场大火里，走出了面目全非的怀死心之人。

　　凌霄还有一个心念之人，她是那个如同蝴蝶般扑进他心里的人。

　　蔡茈与凌霄只有过一面之缘，却让他惦记了一生的春夏秋冬。

　　十七岁那年，凌霄奉命外出，途中诤云戾气暴涨，心肺受震，昏死竹林间。凌霄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蔡茈，那个和画像一模一样的少女。她温声细语，明眸依旧，只一眼，给凌霄带来了一场全然不同的新生。

　　蔡茈目不能视，只当凌霄是普通的落难人。凌霄心如明镜，在黑暗浮沉中发现了一丝光。

　　凌霄在那场大火前，做过一个梦。等他把那些加害过自己和母亲的人一一手刃，他就要骑骏马备彩礼将她迎娶过门。

　　只是他再也实现不了这个梦了，他的蝴蝶扑进了幽幽符火，变成了没有呼吸的尘土。

　　这一切，都是那两个人的错。杀母夺爱的痛苦，凌霄要全部还给他们。

　　凌云被杀当晚，凌霄一片一片地割下他的肉，不给他一刻喘息的机会。

　　“你这个畜生！你以为我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儿子吗？你不过是个只能攀援的杂种，你以为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呵呵呵，你出生那天，墙上爬满了和你一样碍眼的凌霄花，早知道我就该早些铲草除根。”凌云自知没有逃生的可能，最后还要在凌霄的心口插上一刀。

　　凌霄弑父杀母，断剑认主，最后死于自己的剑下。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镇静淡然地接受最后的致命一击。

　　凌霄最后一眼没法看到心爱的姑娘，就像袁榉至死也没赶上封魔长夜过去后的黎明，求而不得，是生的完美结局。人生若太过圆满，与心死无异。

　　盛着凌霄灵魂的花已片片凋落，烟火的光亮也越发黯淡，只有那只纸蝴蝶还在借着最后一点灵力不知疲倦地飞舞着。

　　“温公子，他醒了！”蔡茈推门而入，面上的欣喜溢于言表，“袁榉醒了。”

　　温犹在把那只纸蝴蝶捂进掌中，避开蔡茈的视线。

　　“是吗？那就好。”温苍术看着慢慢出现在蔡茈身后的袁榉，满意地点了点头。

　　袁榉离开前，温苍术问过他，是否要重塑躯体，把蔡茈丢失的记忆拼接回去。

　　袁榉谢绝：“不了，这些记忆对她太过难以承受，我一个人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蔡茈和袁榉准备去拜访闭关隐居的师兄，虽然不知道临羡渊现在如何，但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似乎都像是真正的家。

　　温犹在手中的纸蝴蝶早就拼死飞了出去，一路追随着远上竹林的两具傀儡。

　　纸蝴蝶盘旋在蔡茈的胸前，消耗掉最后一丝灵力便坠落在她的脚边。

　　蔡茈将纸蝴蝶拾起，慢慢打开，纸上是她发黄的画像。蔡茈拿着图纸，不由自主地轻轻说了声“谢谢”。

　　凌霄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即便于蔡茈而言，他还是一个陌生人，他的所有眷恋，还是在这声谢谢里得到了解脱。

　　这一节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