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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折剑埋骨 ...

  •   七日之期只剩最后一天,凌霆早已打点好了搬出凌府的行李与盘缠,府中的下人也领了银钱被各自打发离开。

      旁系的亲属也提前卷了不少的钱财散沙般逃离,第七日的清晨,偌大的凌府里只剩下了凌霆和凌母。

      凌母一直不肯接受事实,短短几日哭嗔笑骂,整个人疯癫下来似乎也只是瞬间。凌霆对这所大宅也是留恋甚多,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拖延,搬出凌府的日子一直推迟到了这最后一日。

      凌母整日神神叨叨的,夜色未褪之时就亢奋至极地从床铺上爬起,秉红烛,面铜镜,梳妆挽发。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凌母生于江南汀兰名门,也曾算是朵凌波芙蓉。

      凌母捏起唇纸,含在唇间轻轻一抿,苍白染上薄薄的一层血色:“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也许是嫌唇色还是不够鲜艳,凌母又点了几下胭脂,用手指在唇上晕出更深的红色,口中小曲还是不停:“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瞻园里,堂阔宇深呀,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铜镜中似乎有人影飘过,在黄色的烛光中掠过衣鬓一角,鬼魅般难觅其身形。

      凌母的的左眉惊恐地跳动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手上的玉梳被重重拍在红木案上,碎裂成两段:“什么人?装神弄鬼,我告诉你,就算你是鬼,我夫君能杀你们一次,我也能让你们做鬼都不得超生!”

      凌母一直没有转身,按在玉梳上的手远不如她的厉言那般镇定,战栗着被断玉的锋角扎出血色。

      铜镜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凌母看着那张戴着兽纹铜面的脸逐渐靠近,手中的玉梳也攥紧到嵌入掌心。

      “母亲大人,别来无恙。”凌霄按住凌母的左肩,用枯哑的声音敲响丧钟般的问候。

      “你……你,你是凌霄……”凌母这才有了见鬼般的惊惧和心慌,抽噎着转头看向他。

      凌霄的手从凌母的左肩攀附着脖子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扳回原处。凌霄也面朝着铜镜,一字一句地说:“还记得我吗?母亲?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这个杂种在你放的那把火里灰飞烟灭了呢?”

      “没……没有,不是我,霄儿,不是我做的,我是你娘,又怎么会害你……”凌母被迫看着镜中的兽面,眼睛却一刻也不想睁开。

      “母亲?你还知道你是我母亲?”凌霄干笑几声,喉咙里发出老兽的呜咽声,“那你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吗?你还记得给我做的甜汤吗?记得你为我缝制的冬衣吗?你记得你做过的种种好事吗!”

      也许是吼得太过用力,凌霄的喉管裂开,血流如注,可他却全然不觉得痛。

      “是我错了,我承认……是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凌母挣扎着要摆脱卡在下颌的桎梏,反而被凌霄的手掐着撬开了嘴。

      凌霄贴在凌母的头上,唯一可视的眼睛还含泪带着笑意:“我放过你?那你当初有没有想过放过我呢?”

      凌霄把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凌母的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凌母发疯似的想要吐出来,却被凌霄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呼吸不得,只能咽下。

      “这个味道怎么样?母亲大人,当初给我娘的药汤,加上这些年你为我做的甜汤,是不是似曾相识?”凌霄见她将药丸完全咽下,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任凭凌母发癫似的倒在地上。

      “咳咳咳呕——”凌母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除了涎水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

      “先是心肺,再到肝肠,这一回的痛比我和我娘受得都要快。”凌霄看着地上捂着腹部翻滚的女人,那张精心妆饰的脸上全是被泪水冲出的粉痕。

      凌霆最后一次清点行装时突然有些心慌,此时不过晨曦初露,可他的眼前总是有阵阵的黑影。

      “娘?”凌霆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种心慌似乎正指向于此。

      凌霆匆忙赶到凌母的寝居时,凌母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是谁!”凌霆冲到凌霄背后就是一掌,愤恨使他全力贯注在这一掌上,凌霄被拍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凌霄转身,兽面下的伤疤撕裂开来,血迹沿着面具下沿滑落,在地上滴出点点血梅。

      凌霆见他不说话,认定了他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拳拳到肉,下手狠厉,尽中要害:“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凌霄沉默得如同石像,可身上的痛觉又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也是一架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对于凌霆,凌霄心中愧与恨并存。凌霆是那对歹毒夫妇的骨肉,可他也是这世上除母亲和那个女人以外唯一给自己温暖的人,他是自己世上唯一血浓于水的弟弟。

      凌霄被凌霆打倒在地,身上的疤痕又如同火炙般烧灼起来,他感觉到四肢都在流血,埋在体内的诤云剑似乎是嗅到了浓郁的血气,兴奋地鸣动起来。

      诤云剑吸足了热血,戾气暴涨,化形于凌霄手中,赋予他不可抗拒的力量。

      凌霄一拳打翻骑在身上的凌霆,撑着剑站起身来。凌霆被震得头晕耳鸣,嘴角渗出血丝,他只能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托着剑一步一步逼近。

      凌霄的血沿着剑身滑至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诤云剑锋利无比,血痕深如小渠,晨光中流动似夜河。

      “凌霄哥哥,大娘的锦鲤今天吃了我做的蜂蜜馒头粒!”七岁的凌霆端着一盘鱼食跑过来向凌霄邀功。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忘了大娘的,你看,我给大娘的牌位插了一朵花,希望大娘在天之灵也能美美的,好好保佑我们两兄弟。”十一岁的凌霆特意在凌霄生母的灵位前放了一枝蜡梅,两人跪在祠堂虔诚地叩首。

      “大哥,今年是你的生辰,我不知道送你什么,这串玉珠就留给你做串长命锁的链子,我找了外族的远行使者买来的暖玉,你冬天戴着就不用怕凉了。”十四岁的凌霆手上还有磨石留下的刀口。

      “大哥,你放心,等你当了家主,我就一心一意地辅佐你,谁也不能挑拨我们一家人的感情。”凌霆十六岁的眼里满是赤诚。

      “大哥。”

      “大哥!”

      “大哥?”

      “大哥……”

      凌霄的剑已经抵在了凌霆的心口。

      罢了。

      凌霄恢复神智,放弃了对凌霆的杀心。诤云剑的戾气瞬间消散,剑身透出莹莹的光华——诤云剑从此刻认主。

      凌霄松开剑柄,长剑落地,诤诤声似云泣。

      凌霆也被他这一举动迷惑了片刻,但看到这兽面人别过头像是陷入沉思,立刻强忍着痛楚捡起地上的长剑,准确而利落地刺中了对方的胸口:“你给我去死吧!”

      诤云剑弑主,自断剑身。凌霄对于这一剑显得毫不意外,脸上反而扬起了释然的笑。

      凌霆的心慌比上一次更猛,他看着那只明亮的眼睛,熟悉又恐惧。

      凌霄倒地,凌霆松开剑,诤云的碎片掉了一地:“你……你是谁?”

      凌霄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弟弟,很想说话,却被拖入了无尽的回忆里。

      凌霆颤抖着揭开凌霄的面具,看到那张结满肉痂的脸,再三确认后,难以置信地喊出了那两个字:“大哥?”

      “弟弟。”凌霄的回应只剩最后喉咙里的血翻涌的声音。

      凌霄的眼睛没有合上,但它却在灰暗中失去看焦点。凌霄的身上飞出一只沾血的纸蝴蝶,在他朦胧的光影视野里挥舞出重叠的斑斓……

      温苍术推开竹屋的窗,看着幽谷上那一小方天空:“他来了。”

      “谁?”温犹在倚在窗边,用同样的角度仰望日光焕然的早霞。

      “凌霄。你不是想知道他的故事吗?”温苍术接过那只纸蝴蝶,轻轻一抖,它又轻盈地落到温犹在伸出的指尖。

      “他的过去好轻。”温犹在掂了掂纸蝴蝶的重量,吹一口气,它又轻飘飘地飞起。

      温苍术取出那朵早就封存了大部分凌霄灵魂的花,捏着它的茎灌入些许灵力,花瓣绽开,丝丝缕缕的灵光缠着纸蝴蝶燃烧起来,好像微型的烟火:“每个人活到最后,都是一样的,轻描淡写得只剩一个名字,直到最后被人遗忘。”

      纸蝴蝶在烟火中翩翩起舞,搅出波动的镜像,那是凌霄的一生,隐忍、痛苦又无人知晓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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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折剑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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