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折剑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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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即便清波长老已经在众人面前证明了袁榉的清白，可在这种人心溃乱于乱世之时，澄清并非他们所需要的，人们只是想要在这高压之下找到一个出气口。而袁榉的种种行为，在此刻恰巧变成了戳破这层高压的针，刺痛了本就厌恶他的人的眼睛，也让这除魔时刻压制的怒与恨找到了攻击的目标。
临羡渊收容了大量的平民百姓，人多口杂，不知关于袁榉的事在这些红白不一的口齿中流传出了多少种版本，但结界中的每个人看他时，眼中都能流露出相同的鄙夷和厌恶。
起初，袁榉还会诧异，非要拉着过路的师兄弟问个明白。
“你们为什么都要疏远我？”
“哼，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我行事坦荡，我做什么都问心无愧。”
“呸！叛徒，不就是仗着自己云居长老关门弟子的身份嘛……”
“你说谁是叛徒？我不是！清波长老他已经澄清过了，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吗？”
“是是是，就当你不是吧。别拦着我，我还要巡守结界，防止再次让邪魔趁虚而入……”
有时，袁榉会在山路上碰到收容的平民，他们大多三两结伴，碰上自己就远远避开，好像遇上了洪水猛兽。
“哎，怎么又碰上了他？”
“就是，怎么这个叛徒还没死？”
“你小声点骂，万一惹怒了他，我们也被送给什么妖魔鬼怪吃了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要不是他这个祸患，我的妻儿本该在结界里安稳地睡着觉，怎么会被那些闯进来的怪物给生吞活剥了！他听见了最好，把我也一并杀了吧，好过我在这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些话，袁榉已经在有意和无心中听了太多，以至于他到后来被排挤到放弃了参与除魔的任务，整日龟缩在师兄杨椴的雾光居里。
师兄肩负着除魔护山的大任，早披霞光出山，晚染腥血归阁，坚毅得如同金石风竹。每到此刻，袁榉都觉得杨椴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越发威仪，也越发地质疑着自己。
“师兄，你累吗？”袁榉坐在门槛上，叫住刚刚回来的师兄。
杨椴看起来分外疲惫，连净衣术都懒得施展，撩开沾满血污的下摆就坐了下来，半个身子似有若无地倚靠着门框：“无妨，已经习惯了，累也不能逃避我身上的责任。”
袁榉已经很久没有和杨椴这样并肩坐在门槛上看月亮了，魔界的裂缝已经越扩越大，现如今的月亮也已经全然变成了红色，黑夜渐长，连晴光都快要成为奢望。
“师兄，我……”袁榉看着睡意昏沉的师兄，一时语塞，这种倦色让他不敢将心中郁结和盘托出。
杨椴伸手点了点袁榉的额头，将倦意都叠进笑眼里：“怎么？有什么事和师兄也不能说的吗？”
袁榉抿唇重重地吸气，最后又游丝般地吐出：“没事，只是在想这长夜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会天亮的，我们会等到的。”杨椴起身，走进了屋内。
“也许吧。”袁榉的指甲扣在木质门槛上，裂出丝丝血痕，声音不见一丝波澜。
只是封魔大战每多持续一天，人心的怨愤和恶毒似乎就如同也被邪魔蛊惑了一般，出口的恶语比黑暗深渊射出的毒箭还要锋利。
袁榉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师兄回雾光居了，他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歉疚和绝望之中，把雾光居这一座小小的峰巅当做自我保护的天地。
蔡茈也察觉到了袁榉的不对，常常陪着他在雾光居一坐就是一整天。两个人还是如常地说笑着，一个只敢隔着那道表面上越结越厚的疤痕暗暗祈祷，一个无视自己心底早已溃烂的伤口故作镇定。
人言可畏，其畏不足为外人道。
怨声载道中，封魔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妄想。袁榉还是做了最后的决定。
蔡茈的生辰在数九寒冬，按照往年的习惯，袁榉总要给她准备好礼物。即便是封魔之战这般的世恶道险，袁榉也从来没有落下贺礼。
“袁榉，你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把我带到后山来？”此时刚刚入冬，临羡渊后山的花草在结界内长得还算茂盛，蔡茈摘了一朵花插在发间。
袁榉的眼睛干得发疼，但还是弯出笑意：“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按照惯例，你就等着收我的礼物吧。不过这次我们先说好，我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从现在直到你的生辰那天，你都不要再背着我算我的命势，否则直接被你算出来，那还算什么惊喜？”
蔡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答应了他：“好，我等你给我今年的礼物。”
蔡茈生辰，袁榉留书一封，告诉她礼物准备在临羡渊后山花田。
临羡渊虽有结界保护，可花草凋零还是有其命数，本该枯败的花田在这一日却是百花盛开，蛱蝶飞舞，恍如春日。这是袁榉留给蔡茈最后的礼物。
袁榉看着花田中扑蝶折枝的蔡茈，干涩了整日的眼又重新湿润起来，泪水滑至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渗进那两瓣紧闭的唇间，辛味百转。
“生辰快乐。”袁榉隐去气息，隔着远远的树丛算是道贺。
温苍术突然明白了这片灵识为什么会如此地令人悲痛，因为他下一刻就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幽谷竹林。
袁榉记忆里的这个幽谷还只是一处鲜有人至的幽谷，完全寻不到百年后竹里馆的踪迹。
袁榉提着重剑在谷底划了个工整的圈，颇有仪式感地将剑架在颈上，剑刃无声地从他挺直的咽喉割过，寸寸血肉分离，最后仅剩坚硬的脊骨连着几许。袁榉最后一次笑，笑得是释然与解脱。
袁榉看着自己的血喷出血花，一双眼大睁着，在血液漫过自己画出的圈前就失去了意识。
温苍术舒了一口气，却发现还没有走出这片识海。
灵识迅速连到下一片。
蔡茈正在花田中言笑晏晏地享受着袁榉为自己送来的生辰贺礼，却在看到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失了身形后没了支撑，全身脱力地蹲坐在地上，眼中的泪花泉水般涌出。
蔡茈掐着指头算动，在确定袁榉已死后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侧倒在花田里，克制的呜咽变成了放纵的嚎啕大哭。
温犹在也发现了不合理之处，勾了勾温苍术的指头：“这不是袁榉的灵识。”
温苍术点点头：“或许这就是蔡茈丢失的记忆，相近的灵识会互相吸引。”
袁榉死后，蔡茈连哭七天七夜，最后泣血直至失明，蔡茈的灵识从此失去了光亮。她听着日出月落，听着杨师兄重伤昏迷归来，听着封魔之战胜利，听着那些人欢庆着重见天日，却没听到有人能给袁榉一句道歉。
杨椴醒后，蔡茈将此事和盘托出，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说。杨椴战后闭关，不问世事；蔡茈下山自立门户，迁九天阁为竹里馆，不再出卦。
直到某天，蔡茈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姑娘，我被人打伤从山崖坠落至谷底，请让我再在竹叶里躺一躺，我很快就走……诶？姑娘，你好生面熟啊。”
……
袁榉的灵识和蔡茈的糅杂在一起，被温苍术缝合为一体。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温犹在看着手中的线窜出最后的线头。
温苍术再次确认袁榉的灵识被修复完整，才拉着温犹在向没了遮挡的灵识海上的强光游去：“抓紧我，别松手。”
温苍术游到光下，手中却突然没了温犹在的灵体感知。回头一看，对方被拽回了识海深渊。
温犹在看上去已经吐出了太多的灵力，此时像一个溺水者般无意识地飘在识海中，脆弱又轻盈。
温苍术转身折返，游到温犹在身边，拉住他的手呼唤：“温兄，温兄，温兄……”
温犹在闭着眼，毫无反应，仿佛被这无边的灵识海同化。
“失礼了。”温苍术捧起温犹在的脸，贴上他的唇，细细地吐出灵力，企图唤醒他。
温犹在很快便睁开眼，在灵识海中比那出路的强光还要明亮上几分。温苍术甚至被按着反哺了不少灵力，最后也是被他拉着脱离了识海。
离开识海，温苍术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咳咳咳——”温犹在也松开手，呛水似的不停咳嗽。
花倚石去扶温苍术的手臂：“先生，你没事吧？”
温苍术错身扶起躺着的袁榉，检查着他的状况：“我没事。”
蔡茈凑到袁榉身边，紧张地问：“那温公子，袁榉他……”
“他也没事，很快就能苏醒。”温苍术答。
蔡茈面上的忧虑一扫而光，跪在温苍术面前：“多谢温公子。”
温苍术完全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我救你是受人所托，救他也不会是什么善心打发，你这一跪就算是报酬了……你就跪到他醒吧。”
“是。”蔡茈低头，完全没有细想温苍术话中提到的那个人是谁。
温苍术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谁感到悲哀。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折剑埋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