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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折剑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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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凌云城架高台请众人参与卜灵大会。凌家的邀请函发遍了三城,各宗族应邀到场。
温苍术和温犹在本来完成委托后的第二天就准备离开凌府,偏偏凌家主极力挽留,动身的时间也就拖到了卜灵大会结束后。
“他们这是要卸磨杀驴。”温犹在和温苍术站在高台下,小声地交耳。
温苍术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嘘声。温犹在禁言,望向不远处的高台。
“你说这凌家唱得是哪出?”
“他们不就是想赖在这云霓之主的位置上不下来嘛,这回说是找到了竹里馆的那位,要现场算排位。表面上是说算我们云霓界未来的昌运,实际上不就是想把他们凌氏一家独大的局面定死嘛……”
“那万一要是算出来不是他们要的结果怎么办?”
“你看台边的凌家人,哪个不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来这云霓界还是要冠上凌家的姓氏喽。”
“不是都说竹里馆那位已经封卜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出山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凌家请了无数次才感动了这位,不过也不好说,是人就有弱点,凌家有权有势的,威逼利诱总有办法让她开口。”
“说的也是……”
身旁围观者的议论声从未停止,嘈嘈杂杂好似夏日聒噪的蝉,成群地结歌恼人。
邦邦邦,鼓声连响三下。
台下集体安静。
“各位,今年瑞雪呈祥,我特意请来竹里馆的卜灵师蔡茈为我们云霓界的运势算上一卦,讨个亨通昌盛的彩头。”凌家主率先站在高台上,拱手礼众客,凌人的盛气在此刻一览无遗。
温苍术看着安静立在一旁的蔡茈,她还是戴着那晚的蝴蝶面具,一双眼睛清明而镇静,心中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拍拍身旁温犹在的肩:“温兄,我们走吧。”
“二位去哪。”凌举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语调依旧平静无波澜。
“我身体不适,想先回府。”温苍术作势捂胸,还干咳了几声。
“义父说了,这场卜灵大会要让云霓界的所有人都看到,温公子,你可以再等等。”凌举斜眼看着温苍术,手中的剑已出鞘。
“好。”温苍术按住温犹在捏诀的手,侧额暴起一道青筋。
蔡茈站在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卜算的过程,手中龟甲旋转出虚影。女子的秀美的脸庞直对着苍天,一双明眸几乎没有掺杂其他的污色,人群、层云、飞鸟都无法在这双眼睛里映出踪影。
“怎么是她?”身后的凌举发出疑问。
“你事先不知道?”温苍术反问。
“蔡茈不是竹里馆的学徒吗?她怎么会是卜灵师?”凌举的眼里好像只能看到高台上的女子。
温苍术的视线在高台和身后人之间来回兜转,最初的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他的手指在袖中觅纸翻折,用最快的速度做出连音的纸人。
“借我东风。”温苍术知会一声。
温犹在弹指扬起一缕无名微风,温苍术的纸人脱手,乘着那不疾不徐的风穿林越枝,最后稳稳当当地贴在高台的围栏下。
“蔡姑娘可算出了结果?”凌家主走形式地小声问了一句。
“云霓大乱,尊位易主,凌氏聚阴,众叛亲离。”蔡茈的辨声能力极好,一双无法视人的盲瞳狠狠扎在凌云的身上,好像透过他那伪善的皮囊挑出了恶臭的骨肉。
“你说什么?”凌云一口气哽在咽喉,一只手已然攀上蔡茈的后颈。
“云霓大乱,尊——”蔡茈面向高台下的群众,借着传声的共鸣鼓大声重复着算出来的结果,只是刚吐出五个字,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了?”
“你们听到了吗?她刚刚说云霓大乱……这是什么意思!”
“话都只说了一半,你怎么就敢说这是真的有祸患……”
台下人怒骂有之,忧虑有之,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抱歉,蔡姑娘因为卜灵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我们就将她送回去歇息,结果择日再报。”凌云不动声色地松开捏在蔡茈后颈的手,那洁白的颈肉上赫然两道乌青的指痕。
“现在可以走了吧。”温犹在转身,已然没了凌举的身影。
温苍术指了指高台处,凌举正抱着蔡茈下来,一张类人的假脸尽力地扭曲着,似乎是想表现出内心的焦虑和担忧。
“凌举和一般的傀儡不大一样,好像能感知情感。”温苍术撕毁手中的传音纸人,高台上的那个纸人也像失去了生机一般作枯叶飘飘然落下。
“义父,她怎么样了?您能救她吗?”凌举一路抱着蔡茈回到凌府,只是无论怎样颠簸,她都保持着昏迷不醒的状态。
弃天师并不理会自己义子的请求,而是转身向凌家主再次确认命令:“老爷,您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吗?”
凌云背手直立,完全不避讳屋中还呆呆抱着蔡茈的凌举:“本来都已经说好了的,谁让她自己不识时务。我们要的是一个结果,既然她给不了我们要的,那就让另一个能给出这个结果的人来替代她。也多亏她一直戴着这蝴蝶面具,说出这个结果也更省事了。”
“凌老爷,义父,你们要做什么?”凌举的关注全在怀中人的身上,可他们刚才的谈话分明是对蔡茈性命有虞。
“你不懂,把她放在这里就好了,这次就不用你下手了,下去吧。”弃天师见怪不怪地回答,不轻不重地在凌举的脸上拍了两巴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偷偷摸摸地去了哪里?就是跟在这女人身边,你是我的义子,你要明白谁才是你要臣服效忠的人。”
“你们要杀蔡茈。”如果说方才他还没想明白义父和凌老爷话中的威胁意味,现在凌举已经完全看透了。
“哟,你也学聪明了嘛,看来这脑子也开始通人性了?”凌云用嘲讽的语气奚落道,意味深长地看向弃天师,“你养得不错嘛……”
不待弃天师回话,凌举抱着蔡茈就冲出了屋门,眼里分明生出了反叛的视死如归感。
“这就是你养的狗?还不快追!”凌云大手一挥,把弃天师一并推了出去,“无论如何,不要留蔡茈活口!”
弃天师操起一只傀儡仙鹤,骑着它就往凌举消失的方向飞去,一边追一边吹奏着一只人脊骨笛。
凌举一心只想把蔡茈送回竹里馆,只是弃天师的幽骨笛音像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每一寸骨肉。凌举从有记忆起就是五感俱无,义父告诉他这是天生的失感症,可每当义父吹响骨笛时,凌举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痛,他也一直没有怀疑过。事到如今,凌举也开始对自己和义父的关系生出了强烈的叛逆心。
我的名字……是举?榉?我是谁?蔡茈,茈妹……我是……
凌举头痛欲裂,险些松开怀里的蔡茈。凄厉的骨笛声伴着鹤唳化作无形的束缚扣在他的四肢,没一步都要挣扎掉大量的气力。
骨笛声转调,凌举跪倒在一处屋顶,膝盖磕碎了一圈的琉璃瓦片。
“你快停下来!”弃天师赶到,收起骨笛。
凌举死死搂着怀中昏睡的蔡茈,感觉脸上的皮肉已经裂开,只是他感觉不到有血流出:“你做梦!”
凌举折断被控制住的右腿,单手抱人,连爬带跳地逃离了弃天师的视野。弃天师拍拍身下的仙鹤,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又追了上去。
“都说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可都在我们头上踩瓦片了。”温犹在从方才凌举受制的屋子中走出。
温苍术也从屋顶上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二:“温兄。”
温犹在扬手,又是一阵巨风,卷起地上二人……
竹里馆的竹屋水车只剩断壁残垣,凌举一落地就被凌家的人马团团围住。
“凌举,你现在把蔡茈交出来,我可以从轻处罚你。”弃天师驾着仙鹤稳稳落地,衣袂翩跹,不细看还真像个闲云野客。
“义父,你真的是个好人吗?这么多年,我帮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坏人吗?”凌举把蔡茈的头护在胸口,大声质问着弃天师,“还有,我究竟是谁?我不是凌举,我叫榉……”
“你记起了什么?”弃天师面色一边,双目大睁,眉毛也扭曲地挑起,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秘事,立刻挥手命令立刻挥手命令凌家的兵马,“快!放箭!放符箭!”
操弓以待的精兵拉满了牛筋弦,无数道挂着符纸的利箭冲入谷底,符纸在空气中剧烈燃烧着,幽蓝色的符火遇物愈盛,照亮了整个谷底。
凌举和蔡茈,在诡异幽冷的烈焰中模糊了身影,这场符火寂寂吞噬着谷底的一切,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它生灭。竹里馆不复存在,谷底没有烧灼的焦痕,只有平整的土地和一堆烟白的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