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素衣音尘

63、人偶

　　温柔在一所疗养院里。

　　这里远离城市，青山绿水，开门就是碧波荡漾的天然湖泊，雨水过后，天气回暖，万物生发，本来是让人最觉得朝气蓬勃的季节。

　　温柔坐在一张躺椅上，膝头盖着一张薄毯，就在她右手边的一张茶几上，放着那本引起天翻地覆的素描本。
　　原本已经被毁，这是她凭记忆复原的。

　　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她能看见外面的一切。忙碌的园艺和清洁工人，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时不时巡逻的保安队长，拎着食材走过的厨房采购，每个人仿佛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

　　她安静地望着这一切，忽然，“噗嗤”一声，她笑了出来。

　　“你看，那个护士已经走过这条路三遍了，她到底打算去哪？还有那个清洁工，他推车里的垃圾一直是那么多，他在扫什么呢？”

　　一双裹着医用绷带的手伸出，从身后搭住她的肩膀，含着安抚之意。温柔的身体颤了一下，似乎想躲，但最终忍住。
　　对方察觉到她的抗拒，手指尖蜷缩起来，犹豫着离开，片刻后，坚定地环住了她的肩，下巴轻轻抵上她的发顶。

　　“不要躲我，我们只有彼此了。”少年低沉的声音中隐含失落与祈求。

　　半个月内发生了太多事，邵飞的语气沉稳了许多，飞扬的目光也如水般沉静下来。

　　这座疗养院里，只有他们两个“患者”，没有人能探望他们，他们无法上网，只能收看固定的电视频道，甚至不知道外界到底什么情况。温柔和邵飞心知肚明，那些来往忙碌的工作人员，每一个都担负着监视他们的任务。

　　短短半个月内，她和邵飞经历了无数次刺杀，又无数次因为“意外”而刺杀失败。这让她想起那些曾经的“偶然”危险事件，只是这一次，想杀他们的是自己人，而保护他们的则是外星人。

　　窗外，那支悬在空中“黑梭”变得更大，它的中间似乎又张开了一些。

　　温柔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境。

　　她被那个光团带走，进入了一片纯白的空间，没有风、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个漂浮在她面前的素描本，有着枯叶黄封面，是街面上最普通的那种素描本。

　　“打开它。”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说。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她没有动作，但是本子自动翻开了。

　　第一页所绘，就是她父亲的葬礼。

　　温柔无法描述那种感觉，漫画只是寥寥数笔勾勒人物和对话，没有填色，像是分镜脚本，但到了她手上，整个本子都“活”了起来，她像过电影一样旁观里面的人物行动、对话，栩栩如生。
　　她看着自己如何被收养，一开始如何被欺负，后来又如何被保护，一幕幕就如同在她身上安了监控一样，精准不差。

　　“这是什么东西？！”温柔吓坏了，她一把推开它，紧紧闭上眼：“我不看！”

　　“你不想知道你真正的妹妹如果在身边，会是什么样吗？”这个声音如魔鬼一般引诱她，诱惑她再次打开这烫手的潘多拉魔盒。

　　画面到了接回妹妹的地方，从这个地方起，故事完全不一样了。温婉孤寂、不爱说话，她努力关心温婉，引起邵飞的不满，她吃力应付着两头，又被嫉妒的戴斯佩琪关球馆、拍X照、被网暴……

　　温婉为她出头，殴打拍X照的小混混，因此被拘留，为了不留案底，邵家夫妇奔走不休。

　　温柔知道恩情难还，所以她不能反抗邵飞。她任他为所欲为。一次偶然，意外被温婉撞见，温婉很生气，想杀了邵飞，结果这件事闹大，邵家父母知道了，她被迫承认相爱、被迫订婚、一起出国留学。

　　再然后，一次冲动，她对温婉吐露真言，邵飞听见，伤心暴怒，与她离婚。数年后，他们偶然在画廊相遇，他功成名就，她还是普通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这次她被他吸引，他们又复婚了。

　　这是一个非常狗血的故事。温柔可以当做笑话，可是那些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划过，画中没有提及的所有细节，从声音到光影到触感和气味，她全部都记得，真实鲜活得如同她亲身经历过无数次。

　　无数次？

　　温柔悚然一惊。

　　那个声音似乎能看穿她心中的想法，轻轻一笑：“温柔，你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整个世界都因为你而存在，开心吗？”

　　“这是……怎么回事？”温柔浑身都在颤抖，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的。
　　忽然，白房子剧烈抖动起来，有雷电像舞动的银蛇劈了过来，击碎整个领域，劈向这个本子。

　　画本立刻化成了灰。

　　“你的宇宙在阻止你知道真相，所有人都在阻止你知道真相，你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一个鬼魅般的光团骤然出现在温柔面前，它光团重现了和南人镜对战时的状态，它根本没有移动轨迹，在空间中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银蛇挥舞成密不透风的网，也拿它没办法。

　　它游刃有余地在温柔耳边发出恶魔般的低语——

　　“你真的以为你的妹妹去了异世界，她召来两个保护你的外星物种，别开玩笑了，是他们杀死了你的妹妹和你的狗，偷天换日！”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主角，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帮助你吗？如果没有你的许可，他们根本不可能留在这个宇宙，就像现在这样，被宇宙法则排斥，你看看这些闪电，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吗？”

　　“哦，或许该感谢他们，让你经历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情节，感觉到了么，那些重复的、苏醒的记忆。”

　　温柔抱紧了脑袋，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画本中的情节一个又一个生动浮现，她抗拒不了，拼命挥舞手臂：“你闭嘴，闭嘴！”

　　胡说八道！难道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因为“情节需要”才死的，我的妹妹也是因为“情节需要”才被拐卖，然后又被找到的吗？我是因为“情节需要”被人霸凌，也是因为“情节需要”才喜欢上邵飞的？

　　光团喋喋不休：“想想吧，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有没有过于刻意和巧合的，或是令你感到无法反抗的时候？”

　　温柔不想承认，但她知道，有的，有些她就是逃不掉，就是知道必须得那样做的时刻，她以为是某种潜意识的驱动，或者神灵的指示，那些就是故事情节？

　　“温柔，你就是被操控着的木偶，一遍遍重复故事里的情节，没有选择！”

　　“温柔，你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妹妹，你现在一无所有！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毁掉它，毁灭一切，你才能得到自由！”

　　“啪！”一道紫光的球状闪电带着尖啸，击中了那个光团，瞬间与它一起消失。

　　同样在这一瞬间，温柔的世界观崩溃了。

　　乌云散去，太阳重新出现在天上，似乎宇宙又恢复了正常。然而，和往常不一样的，空中多了一道细细的黑色划痕，像是谁用钥匙恶作剧划掉的车漆，突兀而丑陋。

　　再然后，那道黑色的痕迹一天天变大，成了“黑梭”，成了全世界所有人讨论的热点，大家都在猜测它的生成原因和它的意义。不说疯狂的天文爱好者，就连菜场买菜的大婶，都能拿着客人唠叨几句“黑梭的诅咒”。

　　那些只有温柔才能懂得的奇异感觉，Z当然不知道，他们不愿意相信所谓的世界主角和循环宇宙，但他们能判断出黑梭的出现和温柔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于是他们开始检查和审讯她。

　　这时她见到了ER-1213，她问：“它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ER-1213平静的回答，令她再度崩溃，她将ER-1213赶走，不想再听她多说一个字，也不想她再顶着温婉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或许她就是个傻瓜。

　　后来，审讯停止了，听说是ER-1213的要求，她并不关心，她再也不想见到ER-1213和南人镜。
　　她和邵飞一起被送入疗养院，邵飞也见过那个本子，本子的情节同样唤起了他那些模糊的记忆，他整整三天没有出门，温柔不知道他是怎样让自己接受这一切的，她只看见了他双手缠满的绷带。而作为让温柔痛苦的始作俑者，邵飞再次见她的时候，满脸通红，尴尬又羞愧。

　　但这个时间线上的他，并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温柔平静极了，她不恨他，心中悠长寡淡的悲伤，与他无关。她第一次感觉，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能懂对方——而这也是被安排的。

　　多么孤独，又可悲的宿命。

　　“叩叩”，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客厅里的两人说出“请进”，对方已推门而入，扶了扶眼镜，向他们微微一鞠躬：“温柔小姐，邵飞先生，上午好。”

　　望着这张和吴韬有三分相似的脸，邵飞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他知道，对方是一直负责和ER-1213对接的Z的人。
　　什么精神力，超能力者，这些以前小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设定，接二连三蹦到现实中，令人应接不暇。
　　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最平凡的日常。

　　吴覃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少年从他身边钻出来，抱着一桶硕大的爆米花，藏青的发色和同色系的瞳孔令人印象深刻，他歪了歪脑袋：“十三姐姐和阿镜要来。”

　　“不见！”邵飞怒气冲冲：“他们还有脸来见我们么，骗子！”
　　“可是，他们已经来了呀。”青伸手，指了指窗外。

　　“叩叩，”又是两声敲击，邵飞回头，落地窗外，看见那铺着绿油油草皮的花园里，停着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卷起的风几乎把草皮吹掉。

　　邵飞眯了眯眼。
　　他看见了南人镜，银灰短发的青年身高腿长，背脊笔直，静静立在直升机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冰蓝色的双眸令人想起严酷的极地。
　　他还穿着病号服，脚上是医院的拖鞋，极随意地在肩头披了一件风衣，唇色苍白，拄着细长的拐杖，这种可笑的搭配，他也穿出了冷峻的味道。

　　“宠物狗？体育老师？哈！”邵飞冷笑一声：“真是难为你了。”

　　“还好。”南人镜礼貌地向他点点头。

　　那个敲窗子的女人，就是“温婉”？

　　这是邵飞第一次见到ER-1213的本来面目，红衣长靴，乌发如瀑，一双凤眼斜飞，整个人仿佛是最浓烈的一抹油菜，最耀眼的骄阳，明艳而不失英气，如利剑入鞘一般，令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正弯下腰，隔着玻璃，笑眯眯对温柔挥手说“嗨”。

　　温柔冷冷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