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素衣音尘

45、旧梦

　　明媚的人造阳光照在广场上，喷水池边是雪白的机械鸽子，许多小孩子穿着灰布长袍，撞撞跌跌在他身边跑来跑去，身高不一，但大多不及他的大腿高。几个金发碧眼的拟人机器人在广场中穿梭，她们端着五颜六色的营养液，吸引一个个小孩子围绕着她们，整个场景宛若童话。

　　“我们去看看！”南人镜被一个黑头发的小姑娘拉住手。这不明身份的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很快挤到机器人的身边，抢到了两支营养液，一块塞入自己口中，另一块塞给南人镜：“快吃，不然要被抢走的！”

　　这时，有人揪住南人镜的衣袍，低头，是一对双胞胎。软乎乎的包子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发色和瞳色不同，一个是鲜艳的赤红，一个是沉静的黛青。南人镜猜，其中一个就是今日的红发男。

　　这看起来不像纯粹的幻境，反而像是依据回忆重构的情境。

　　对方将他拉入了回忆。
　　那他现在的身份……是ER-1213？

　　南人镜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ER-1213将自己的营养液递给了红发小男孩，对方开心地和双胞胎兄弟一起分享。
　　周围有孩子因为一支营养液打了起来，机器人并不阻止，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抢夺、打架。这些孩子的外貌特异，有的天生头顶长角，有的耳朵成鳍状，有的身后长着一条无力耷拉的尾巴，有的半边身子裸露在外的皮肤是石化的……

　　改造者，他们全部都是改造者。

　　“集合，集合！”机器人忽然开口，声音传播向整个广场，孩子们都训练有素地列队，队伍排满了广场，机器人宣布：“今天是测试日。”人群中有骚动，有孩子兴奋地说：“听说测试通过就有喝不完的营养液！”

　　黑发的小女孩拉着十三，悄悄落在队尾。
　　“不要怕，十三，”小女孩说，“我会保护你。”
　　她是谁？南人镜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目，他从未在公司见过和这个女孩长得相似的人，也没有听ER-1213提起过。

　　“我也会保护你，十二。”奶声奶气的回答，是幼年的ER-1213。
　　她们是，同一批的改造者？

　　巨大的、有喷水池的广场在无声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洞穴，腿脚不灵的孩子被落下，挣扎着想要爬上来，但是却纷纷掉落深渊。

　　南人镜跟着队伍，踏入一条光芒四射的拱桥，这做得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一种测试生命体基本数值的医疗仪器，紧接着他们进入了蛋舱、爬过漫长的隧道、驾驭会飞的毯子……

　　每一次，都有孩子消失。桥突然裂开，孩子掉了下去；蛋舱突然升温，孩子直接熔化成液体；隧道忽然如肠子一样收缩，把孩子生生挤成肉泥；飞毯猛然翻转，将孩子甩下深渊……

　　每一次，无论他们有多恐惧，机器人都会催促：“继续。”任何抗拒机器人命令的，都会被无情抹杀。

　　南人镜明白了，这是议事会对改造者的最初“筛选”。这些从自愿献祭的人类女性子宫中诞生的改造人者如果不能达到划定的及格线，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当成垃圾处理。

　　对方打算利用回忆制造情境，改变原本的事件走向，利用ER-1213的童年迷惑其心智，让她误以为自己只有幼年期的能力，以期将她绞杀于幻境。

　　破除幻境的关键应该在……施术者本身。
　　南人镜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刚刚那个红发小男孩。
　　不，这也是迷惑，他刚刚的出现只是一种暗示，其实这里是他的情境，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

　　南人镜侧头，看了一眼始终没有离开自己身边的黑发小女孩，刚刚她救过自己好几次，但是……为什么她总是能精准预测？忽然间，南人镜将精神力凝聚成高能光球。
　　“十三，你干什么？”在女孩的惊呼中，南人镜毫不犹豫将光球朝对方砸去。

　　“轰”的一声，光芒大盛，南人镜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发现场景一变，冰冷巍峨的宫殿状建筑中，他双膝跪地，一个神圣威严的声音大吼：“ER-1213，你知罪吗！”

　　还来？
　　呵，鬼鬼祟祟，看来对方的能力不过如此。

　　不过，如果ER-1213知道我体验了一段又一段她的记忆，她打算先杀我还是杀那家伙？

　　南人镜跪在地上，身前的盒子里盛装着一个紧闭双眼的老妪人头。殿上的长老们拄着能发射出高能激光束的金色权杖，用各种不堪入目的言语贬低着ER-1213的价值，让她明白一个工具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这里是议事会的圣殿，难怪ER-1213讨厌他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违背星盟的基础法则，好不容易养成一批最优秀的改造者，居然只是作为消耗性的工具？
　　多么暴殄天物。

　　他打算快速结束这个场景，毫不犹豫伸手捏碎了匣中人的脑袋。

　　场景飞快地再次变化，这次在星际航路上，ER-1213带领同伴一起截杀星际商船。他知道这次任务，议事会依靠此次任务获取了大量物资和机密级的武器资料，同时把劫掠的锅扔给臭名昭著的某伙星际海盗。

　　南人镜又看见了那个黑发小女孩，她长大了，和小时候相比，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的编号是ER-1212。
　　改造者的成活率低于0.1%，一万人中诞生率不到10人，连号的情况简直是奇迹。

　　商船护卫队的离子炮瞄准了他们，ER-1213率领的队伍使用的是很老旧的舰艇型号，在攻击中已损耗了一个曲率引擎，很难逃离离子炮攻击范围，然而这时，ER-1212突然说：“引擎修复完毕！”

　　话音刚落，星舰以光速跳跃，避开了对方的离子炮，成功绕背，从背后洞穿了对方舰艇。

　　言灵。
　　这是ER-1213曾提过的，最接近因果律的力量？

　　几乎在说完那句话之后，ER-1212立刻晕倒在了现场，ER-1213搀扶住她，这时，ER-1212突然睁眼，她看着南人镜，动了动唇，即将开口。
　　南人镜没有给她机会，他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不可能！”情境剧烈波动起来，红发人的声音从失去的ER-1212嘴里传出：“你居然杀了十二，两次！你不是十三姐姐！”

　　“你才发现？”南人镜起身，此时，场景又变了。

　　场景再变。

　　这次是冰冷的试验台，ER-1213躺在上面，手脚都安装着紧缚器，嘴部被一种环形电流控制器束缚住。一旦反抗或是冒然动用精神力，会被电流痛击得死去活来。

　　有研究者抓起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额头往护罩上撞击，神情极为暴躁：“快告诉我，ER-1212的能力是什么时候觉醒的，限制条件是什么？”
　　“呸！”ER-1213吐了一口唾沫在对方脸上。

　　对方立刻打开控制开关，极强的电流穿过全身，南人镜的身体像虫子一样剧烈抽搐。

　　他料想，自己在幻境中的受伤和死亡应该都是真实加诸于身体的伤害。对方试图刺探他的心灵失败，于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用回忆制造幻境。
　　红发人以为他是ER-1213，自信这样的幻境万无一失，可是他弄错了，被他拉入幻境的根本不是ER-1213。

　　场景越来越单调，维持幻境的力量应该不足了吧。

　　南人镜扯掉那些束缚器，他已发现，如果潜意识不觉得自己会被它们束缚，就不会真的被其束缚。
　　如果是经历过这一切的ER-1213，恐怕很难逃掉潜意识吧。

　　幸好是他来承受这一切。
　　南人镜捏碎了那个按下控制器开关者的脑袋。

　　“你不是ER-1213，”对方桀桀笑起来，“你在帮助她？一个杀死过自己同伴的人，你为什么要帮助她呢？”
　　情境再变，这一次，幻境明显不稳定，这一次连成像都在闪烁。

　　一片纯白的花海，ER-1212穿着圣洁婚纱，场景梦幻到不真实。

　　“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能加入七大家族的改造者，我是第一个呢，”ER-1212努力微笑着，“十三，慢慢积蓄力量，已经为我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不可以再死去任何一个人了。”

　　南人镜仰头，看见了七个新郎。

　　礼堂之上竟然有七个新郎在等着。

　　这哪里是什么婚礼，明明就是一场认主仪式。当ER-1212身着婚纱，俯首在七人面前，卑微地念着规定的婚辞。

　　她的言灵被反利用了，当她被迫发动能力念下这段话时，意味着自己把自己捆了起来，永远也不可能挣脱。

　　随着认主的言辞一句句念出，ER-1212的头发从发尾开始一寸寸变白。

　　然后，枪声响起。

　　ER-1213闯入会场，伤痕累累，被听命于议事会的改造者们抓住了她，将她按倒在地，她抓住了观礼者腰佩的一支古老左轮，举qiang，一qiang命中新娘洁白的头纱，随着后脑勺控制新娘的那个仪器被强相互作用力制造的子弹崩碎，头纱迅速被鲜血染红，婚礼现场一片混乱。
　　ER-1212回过头来，她耳畔的山茶花被血染红了边缘，开得更艳丽。

　　“谢谢你，十三。”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她的笑容里是解脱和满足。

　　“我祝福你，得偿所愿。”ER-1212说完这一句，身体一软，像一片羽毛一般轻轻倒下。她的面容迅速苍老枯竭，这不是子弹的作用，她将生前最后一句力量强大的言灵，送给了ER-1213。

　　“十三的特殊能力，是十二拿命给她的！她是杀死十二的凶手，她凭什么苟活！”红发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南人镜耳畔。

　　“你呢？”南人镜精准抓住了对方的位置，虚空握爪，精神力为矛，直逼对方大脑，“至今还是议事会的走狗，你有什么资格苟活？”

　　“轰！”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幻境如镜子的碎片一样裂开，稀碎一地。

　　把自己化为七个分/身却依然没有逃脱的红发青年，重新站在现实的废墟之中，狼狈地抹去嘴角鲜血，每一次射杀，对他的精神都是一次剧烈的震荡，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动下一次攻击。

　　他死死盯着南人镜平静无波的面容，脸上的神情扭曲：“你到底是谁！”

　　“看来你很清楚什么样的回忆会对她造成巨大影响。”南人镜重新抄起钢管，走近对方，管子在混凝土地面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卑鄙的能力，”南人镜冷冷道，“孬种。”

　　“孬种？”红发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张开双臂大笑，“ 如果不是你丢下我们，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随即又大哭：“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他这句话，明显是对ER-1213说的。

　　他自言自语，一会笑一会怒一会哭，很明显，他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是你，是你丢弃了我们，我们没有错，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服从……”南人镜的钢管已高高举起，只需要一击就可以杀死这副躯体，然而这时，红发少年的嘴角忽然挂起一抹诡异的笑。

　　不对。

　　南人镜正要跳开，但已来不及，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从空中射下。
　　高能质子束！

　　“你得死，十三也得死，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红发少年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这是光速武器，绝对没有可能躲过！

　　但他话说早了。

　　一道白影先一步跃入粒子束之中，电离辐射带来的光芒格外耀眼，而那团小小的玩意竟然敢用精神力硬抗，生生将南人镜推出粒子束的攻击范围。

　　“赤，撤！”武器调转准头，掩护红发少年。

　　“我来了，你却要跑？不是想我了吗？”懒洋洋的嗓音，令红发少年逃跑的脚步一顿，他的双眼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见面容清冷的少女一个箭步上前，高高跃起，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来了个空中倒立。

　　“十三姐姐！”红发少年再度燃起斗志，他急忙刹车，身体一甩，希冀利用惯性甩落她。

　　ER-1213在落地之前，倒过来的脸轻轻贴了一下红发少年的额头，一股冰凉的触感令他一个激灵，有种熟悉至极的恐惧。

　　“不……”红发少年抬头，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极短的刹那，他看见一双倒立的金色竖瞳。

　　“睡吧。”对方轻轻吐出两个字。

　　完了。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