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君臣(上）》妖曦瑾

148、第 148 章

　　宋城，颜于织营帐。
　　“陛下赏赐百夫长的东西到了，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尹安平站在帐门口，叉腰笑着，引得女兵们好奇地凑进帐内。
　　刘嘉琦是被尹安平硬拽进来的，难免心绪难平，满脸写着不耐烦。
　　路帛归同杜若情默契的皆是翻个白眼，有什么好东西值得黑压压挤了一个帐子来看。
　　看着女兵们吃力地抬进来了几个箱子，颜于织心内有数，不是犒劳自己的，必然是要分给诸位女兵的。
　　女兵营内欢天喜地猜测着，一扫往日阴霾。
　　陆续掀开箱子时，女兵一窝蜂地凑上来看，眼睛都是亮亮的。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眼见着女兵脸上不自觉地都带着期望的笑意，让颜于织轻松了很多，站在人群的另一旁看着她们鲜活着。
　　路帛归臭着一张脸站在颜于织的身旁，一言不发。
　　“陛下赏赐了许多，你倒是不好奇。”尹安平兴致勃勃道。
　　路帛归兴致缺缺地敷衍勾起嘴角，算是回应了。
　　一边抬出来清点，一边引得女兵们震惊地嘘声一片，吃穿用度无一不有，看什么都是稀罕物。
　　不过是些寻常的军中赏赐，过于实用，男兵们并不稀奇这些。
　　军营内的女兵，倒是从未见过这些东西，难免会喜欢。想起来，颜于织有些心酸。
　　忽而好大的一声咦，众人看向尹安平，在惊诧困惑不赞同的目光中，尹安平连忙笑着：“百夫长今年也二十五岁了，都过了该婚嫁的好年纪，怎么不趁着这次大好的机会请陛下赐婚？京都内那么多好儿郎，由着陛下做主，选一户嫁了，岂不是喜上加囍。就算不赐婚，如今吾皇赏赐虽多，但都不实用的，不如多些金银首饰，田宅地契添补些嫁妆，百夫长也好找个好人家啊。”
　　帐内女兵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带着渴望的目光看向颜于织，期待着听到想要听到的回答。
　　颜于织假笑不出来，她又能嫁给谁呢。
　　“百夫长为人和善，必定能妥帖照顾好院内大小事情，定然是贤惠至极的。京都内子弟众多，必定有不看嫁妆，只重人品，能欣赏百夫长的世家子弟。”尹安平又是嫉妒，又是艳羡。
　　一样世家出身，颜于织默默不语，凭着心高气傲的，谁又真的能看上谁呢。
　　路帛归听的厌烦，假笑着：“方戟也能算得上世家子弟呢，配你的百夫长可好。”
　　“方戟那种就算了。”尹安平没有迟疑，断然道：“莫说百夫长，就算是寻常女兵，他也配不起。”
　　路帛归收敛了恶意，有些讪讪着。
　　“百夫长必定能嫁得好，夫婿上进，公婆和善的人家。”尹安平笃定着，即便没有人回应，也在碎碎念着。
　　颜于织心内不喜，低下头只当没听见。
　　杜若情一脸不忿想要打断，被江忆尔拽住，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女兵们心思本就凄凉，若是能由着吾皇指婚，嫁与好儿郎，日子岂不是有了许多盼头。
　　眼见女兵眼中生出的都是难以消弭的希望。颜于织心内暗叫不好，只怕要歪了心思，又无计可施。
　　路帛归笑道：“你当嫁人是那么好的事情，焉知不是许多烦恼都比不上的。”
　　“嫁人有什么不好。”尹安平不服气道：“若是嫁了好儿郎，为他料理家事，执掌中馈，孝顺公婆，让他再无后顾之忧，他焉有不敬重我道理，我自然也是全心全意对他，日子岂有不和和美美的？”
　　路帛归看着尹安平的眼神，宛若看什么白日做梦的荒唐傻子，半响后轻蔑地笑了：“你当成亲嫁人后，就能过上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就算他家微薄，我勤勤恳恳为他打点，他勤勤恳恳去赚，自然能过上好日子的。”尹安平信誓旦旦着：“家门荣耀，还不是指日可待。”
　　路帛归故作夸张地瘪了瘪嘴：“家门荣耀？你当什么是荣耀？”
　　“若是我能生下长子长孙，怎么就不算荣耀了？”尹安平不服气道。
　　路帛归笑着：“自来只要子凭母贵的，没见过母凭子贵的，真当生了一个儿子就能一朝翻身？就算他能出人头地，你至少也要等上二十年，由着你儿子来为你增荣添贵，阖族耆老才能高看你一眼，凭着你只是生了个儿子就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要是做凤凰那么容易，何至于凤凰还要涅槃，浴火重生？”
　　尹安平似懂非懂，只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急红了脸，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且不说别的，而今你有多少嫁妆，能让你嫁个好人家？”
　　尹安平好像冷静了下来，气鼓鼓道：“我没银子嫁人，还不能期许别人嫁个好人家。”
　　路帛归斩钉截铁道：“就不要有这种心思，因为就没有好人家。”
　　“你凭何如此肯定？”尹安平反唇相讥，帐内的女兵的心不自觉地都悬起来了，瞪大了眼睛等着尹安平的回答。
　　“因为我也算世家子女，其中的苦楚，你们是不知的。”
　　“你还能有什么烦恼。”尹安平不以为意随口道：“你本就是将门之后，自然能平步青云，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哪像是我们。”
　　“亏你还读过书。”路帛归嗤笑着：“你当谁都过着好日子呢，日子别细品，细品都是糟心的事。”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过什么糟心日子？”尹安平梗着脖子，咄咄逼人着，一定要路帛归说出子丑寅牟。
　　“我自小是有许多金银首饰的。”路帛归茫然的笑着，娓娓道来：“那年备军需费，朝中凑不出钱，父亲不想苦了军中将士，要府内的女眷都掏出体己，兄嫂母亲扭捏着心内都是不愿。后来父亲动怒了，先发卖了家中所有的仆役，横刀立于门前，堵着门不准任何人出去。人人自危，不得已都要献出来。”
　　帐内沉默了，神情皆是黯然了。
　　“在父兄们的心中，帐下将士是要高于家中女眷的。”路帛归讽刺的笑了：“母亲们愁苦之色溢于言表，但是有什么法子，谁听她们的心事？”
　　尹安平嘀咕着：“不是说名门望族，以动用女子的嫁妆为耻的嘛。”
　　“说来说去，女子的嫁妆是私产。但实则人都是别人家的了，真的有独断处置的权利了？”路帛归笑道：“真信了，你就傻了。”
　　正说着话，引得女兵们侧耳都在听，颜于织清点出了一盒子的金簪。
　　手中把玩着，颜于织心内赞叹着，陛下当真是永远的滴水不漏。
　　转念又想着，而今的陛下是否仍是许多的不得已，神色暗淡，难掩心疼。
　　“自那之后，我再也不喜欢这些首饰了。”路帛归手指拂过金簪，微凉的触感虽是感怀更是复杂难以言说的伤情：“也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首饰了。”
　　杜若情干巴巴道：“还以为你是养尊处优的姑娘呢，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呢。”
　　江忆尔连忙笑道：“都过去了。”
　　“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父亲要忠义，但为什么要我们倾尽所有。我不明白。”路帛归悲凉的笑着：“世人赞的都是父亲，都是男子，潦倒了后半生的母亲们呢？艰难度日的我们呢？”
　　父兄们战死沙场后，得到了众人夸赞大义男子，但家产散尽，无以为生的女子，要如何过活。
　　可有人问过我们，伸手搭救一下？
　　尤其在傅崇的严苛逼迫下，要怎么保全了。
　　烟花柳巷相遇时，是否还要一脸嫌弃，慷慨激昂地训斥，不应该给路家丢人，丢父兄的脸面，早该一死了之，全了路家脸面，如同尤家一样。
　　而这些话…
　　不敢再想了，路帛归抬起头求救一般的看向颜于织，得到了沉默的点点头。
　　路帛归忽而心安了，她知道，颜于织都懂的。
　　“若不是承蒙陛下搭救，只怕将军的后人早沦落在烟花柳巷，任人糟践。”路帛归凄凉的笑着。
　　父兄想的什么，她如今很清楚了，不过是赌一场罢了。
　　赌一场一飞冲天，名声大噪，青史留名的机会。
　　奈何的是，赌输了。
　　纵然赌输了，身后的名声还是成全了。但是，路帛归讥诮的想着，活下去的女子呢。
　　刘嘉琦听着听着听入神了，神色越发凝重。
　　原来世上的公平实在难说的很，打起精神勉强活着，或许本就是为难自己。
　　“活着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留不住，留住的难免遗憾，到了最后的尽头时，空荡荡的走了。”
　　都想要安抚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也不是不能嫁人。”尹安平喃喃低语着：“大不了给人做小嘛，总归还是能嫁出去的，总归还是要嫁人的。”
　　“满脑子就想着嫁人的事。”路帛归望空翻个白眼：“好似不嫁人你就活不成了一样。”
　　杜若情坚定的笑着：“宁愿自己睡草，也不给别人做小。如今莫说是做小了，就算是当家主母，不要我嫁妆，我都不嫁。”
　　尹安平抿嘴笑着：“听听，听听，如今是要上天了？进京一遭是要大彻大悟了不成？”
　　“不嫁人也挺好的。”江忆尔附和着。
　　尹安平笑道：“你家里倒是不催着你，只催着你掏银子。”
　　江忆尔不说话了。
　　杜若情有些急了，想要为江忆尔说两句什么，被江忆尔拉住了手臂。
　　东西也清点完毕了，各怀心事的女兵也没了心思，默默地都退出去了。
　　出了帐后，江忆尔拉过杜若情，指着她的额头问道：“是怎么了。”
　　杜若情手指抚摸上去，想起了朝堂上的惨烈，没心没肺的笑着：“没事的。”
　　“你回来时，我就想要问你了，一直忙着也忘记问了。”江忆尔踌躇了一会，坚定道：“你若是有什么，必定要说出来，我虽不能为你解难，最起码能为你分忧。”
　　“我能有什么事，”杜若情信誓旦旦着：“我是见过吾皇的，在吾皇面前挂了名字的，有几个人不知道我是个刺头，谁还能为难了我。”
　　江忆尔将信将疑。
　　杜若情耐心的哄着，转移话题，终于勾着江忆尔笑出声，将这事暂时遗忘了，杜若情提着的心算是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