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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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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站在一座木屋前,抬头望了望灰白色的瓦砖。
他曾询问过,这是唯一一个先前跟合子一起留在了山里,闯进那场庙会的孩子家。
十洲伸手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很久才传来细小的询问声:
“是谁?”
门上的小窗被打开,一双乌黑却有些呆滞的眸子看着十洲:“你找谁?”
“我是合子的朋友,我想来问一问关于当时山上庙会的事情。”十洲半蹲下身子,望着小窗里的那双眼睛,略微柔和的开口:“我能进去吗?”
那双眼睛望着十洲半晌,才向后退去,小窗也被关上,很快房门被推开。
只有半人高的男孩躲在门后面,整个身子缩在阴影里望着十洲。
出乎意料的,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在。
那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劲装,坐在桌子前,对着烛光仔细的擦拭着他手里的一把弓箭,银质的弓箭被擦得发亮,反射着烛火,让人第一眼望过去竟是不敢直视。
男人与走进来的十洲对视上,两两相对无言,片刻,男人先移开了目光,十洲坐在了桌子对面。
孩子端来了茶水,小心翼翼的递给两个人,十洲轻声道谢,男人则是接过来一口干了。
十洲先出了声:“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男人没有说话。
“容安让你来这里的吗?那看来这妖怪庙会的事要比我想象的严重……”十洲若有所思,坐在对面的男人听到容安两个字倒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十洲,颇有些不情愿的开口:
“路过这里,借宿而已。”
十洲听了点点头,说:“那巧了,我本来也是要借宿的。既然你也在,我也算如鱼得水,就麻烦你帮我这个忙了。”
男人没有在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拒绝,十洲倒是毫不介意,似是已经习惯了似的,扭过头,望向了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孩子:
“麻烦你了,可能还需要你将当时发生的事再说一遍了。”
男孩坐在桌前,烛焰轻轻摇曳着,照亮男孩有些苍白无色的脸。
“你也想要知道当时在山上发生的事情吗?”男孩坐在桌子前,看着十洲。
“是的,我想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十洲点头。
男孩垂了垂眸子,再抬头,却是越过十洲,望着他身后的那堵墙。
有些泛黄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白色的面具,上面的繁琐的花纹勾勒在眼角上,一直延伸到颊边,诡异又冷漠。
男孩的目光有些游离,他缓慢的,低沉的说着:
“那一天是夏至,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时候……”
每到夏天,山上铺满深绿色的时候,还有一种花会开在阴暗的沟谷里。
玫瑰色的花瓣,漏斗状的花冠在绿色的树丛里轻轻摇曳着,艳丽又清雅。
是锦带花。
合子的爸爸因为年轻时留下来的旧疾,下雨的时候身上总会疼痛难忍,合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锦带花能够镇痛,就一直想要去采一些带回来给她的父亲。
然而锦带花却只生长在深山里的沟谷里。
直到那一天。
那天的天始终阴沉沉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灰色的布包裹着,沉闷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这是暴雨的前兆。
合子带着她一直准备着的竹篮子想要赶在暴雨前上山里摘锦带花。
我跟其他几个人不放心合子,就跟着合子一起上了山,沿着山路,一直往深处找去,每一处山谷都不放过,最后在水流尽头的沟谷里看到了那一丛丛艳丽的玫瑰色,清澈的水正缓缓流过那片树丛下暗褐色的土地,浇灌着娇嫩的花朵。
我们欣喜地采摘着,恨不得将每一朵都带走,然而当我们把每个篮子都装满了,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迷失了方向。
“锦带花……那只是普通的观赏类植物,根本没有什么药用价值。”十洲轻轻叹气:“你们迷路之后,又是怎么闯进那场庙会的?”
旁边的男人也早已放下了手里的弓箭,认真的听着男孩的故事。
“……我们不知道锦带花其实根本没有药用价值,只是看到合子那么焦急的样子,才决定跟她一起去的……”男孩半隐在阴影里的面容有些难过:“那之后,我们一直在山里寻找回去的路,直到天全部暗了下来。”
山里的夜晚,一点也没有白天那么和善。
没人知道会不会从哪里跳出一只凶兽,这里的每一处风吹草动都让我们胆颤。
寻找道路的时候,合子怀里一直抱着的篮子被树枝勾到,滚落到了山下面。
那里面还装着锦带花,合子执意要下去,最后只有我陪着她爬到下面,找到了竹篮和散落一地的花瓣。
那时候合子的身上已经有被树枝划伤的伤口,然而在月光下,她却毫不介意的抱着篮子笑着,弯起的嘴角,像是抱着全世界一样,甚至连柔和的月光都被比了下去。
最后我们两个在山里彻底迷路了。
当我跟合子坐在地上时,合子还在为着连累我而自责。
我们都很疲惫,闭上眼睛就会进入梦乡,那些喧闹着的声音就是在那时传进耳朵里的。
一抬头,就看见被烛火点亮的半个山头,远远地,却又那么真实。
我跟合子激动的站起来,大声喊叫着,向着烛火的方向走去。
起先我们一直以为是村里的人来找我们,后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场开在山上的庙会。
每个人都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脸上满是笑意,有的人还带着面具四处游走,真的是很热闹,我跟合子不由自主的就加入了他们,完全遗忘了我们迷路的事,尽情的狂欢着。
在庙会的尽头,合子却停下了脚步。
那个摊子上摆放的全是面具,一张一张,都是白色挑染着异样的花纹,在摇曳的烛火下,像是活了起来一样。
合子像是被蛊惑着,拿起其中一张面具,在我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戴在了脸上。
那一刻,似乎连月光都冷了一些。
“我一直都记得,刚刚带上面具的合子还在问我好不好看,然而在后面的路上,合子越来越沉默,不再说话,也不再笑,却始终带着那张面具,每当我望向合子的脸的时候,我都几乎有种错觉,那张面具本来就长在合子的脸上。”男孩轻轻说着:“在那之后,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我一转脸,就看见合子躺在我身边,脸上还带着那张面具,而我们正站在通往山下的小路上,下山的时候合子也没有说话,我原以为是因为合子太累了,后来才知道……都是因为那张面具。”
“是你把合子送回家的吗?”十洲问着。
“恩,我有些不放心她,把合子送回家之后我才离开的。”男孩点点头,顿了顿,男孩又抬头望着十洲,带着几分踟蹰:“有人说,那场开在山上的庙会不是人开办的……是真的吗?”
“大千世界,万物有生,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是存在的,只是人们往往看不到而已。”十洲看着男孩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那张面具,应该算是打开了两个原本不相交的世界的媒介。”轻轻叹息着。
“那你会把合子带回来吗?”
男孩送十洲出去的时候,站在门前,他认真的问着。
“你会的对不对?”
十洲看着男孩清澈的眸子,缓慢的点点头,男孩终于松了松表情,笑了:
“合子她很好的。”
十洲走之前,看了一眼屋子里半开的窗子,窗子的阴影处有个男人正靠在那里,目光追随在十洲身上,十洲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