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注》安然如歌

3、三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吸烟的男人对着十洲挥了挥手之后，便向着另一边的小路走去。
　　十洲也站了起来，看了看已经放晴的天，向着通往山下的小路走去。
　　原先在树下躲雨的另一个男人也走了这条路。
　　踩在枯叶上的细碎声音响在这个寂静的山里。

　　一直到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里，十洲眯着眼睛望了望，准备随便挑个方向，找个地方借宿。
　　身后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他拦下十洲：
　　“请等一等……您先前说的妖怪庙会和面具的事能具体告诉我吗？”

　　敞开的房门，刚刚下过雨还带着凉气的风吹起十洲的发丝，他看着对面盘腿坐下的男人，屋里光线有些昏暗，男人的面庞半隐在阴影里，他望着十洲，面上流露出一丝悲恸：
　　“请您务必帮帮我……我的女儿合子她，她曾经也去过开在山里的庙会，带回来了一张面具，只是那张面具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带在了合子的脸上……”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的夏天，那天也是跟现在一样是大雨过后，雨过天晴。
　　一道七彩的桥就这么横跨在山上，阳光照耀下，七种颜色仿佛是有生命似的在缓慢流动着。
　　合子说要跟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上山找彩虹的时候，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去田里，看着合子跳动的衣角，很快跟山野融在一起，也只是高声呼喊，让她小心一点。
　　然而那天傍晚，除了合子跟另一个孩子，其他人都回来了。
　　回来的孩子都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只说他们最后走散了。

　　那注定是一个不眠夜，长长的火把组成的火龙蜿蜒绵长，从山脚一直到山腰，整座山像是被系上一条火红色的丝带，美得有些心惊。
　　然而呼唤的声音从山这头传到另一头，空然回荡着，却没有一丝回声。

　　只有我坚持找了一夜，在清晨沾满雨露，满身疲惫不堪的时候，才回了家。
　　却在家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失踪了一夜的合子。
　　她背对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声音有些发颤，轻声唤了一声，合子。
　　合子很久之后才缓慢的转过身，风撩起合子的发丝，隐在下面的那张面具僵硬又诡异，合子的衣角依旧纷飞着，那抹艳丽的颜色却不知为何显得那般苍白。

　　“我不知道在山上的那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合子回来后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是沉默不语，连饭也不怎么吃，而从山上带回来的那张面具始终戴在合子的脸上。我曾经尝试着将它拿下来，它却像是长在了合子的脸上，只要用力，合子就会疼的直打滚，无奈之下我只好放弃，然而就是因为放任那张面具戴在合子脸上，才让合子消失的……”男人用手捂住眼睛，懊悔又痛苦：
　　“先是慢慢变得透明，然后从手脚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

　　那时候已经是合子从山上回来的第二年。
　　合子的沉默寡言让我很是担心，不敢放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不管是去田里还是去集市上，我都带着合子一起。

　　尽管已经是初秋，正午的太阳还是灼热的让人有些难以忍受，我扶着锄头，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转过头去看另一边坐着的合子。
　　合子安静的坐在大石头上，目光空洞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那张苍白的面具在阳光下有些刺目，让我心酸的忍不住移开目光。

　　这时合子突然伸出手向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像是要抓住什么，白皙的皓腕从衣袖里滑出，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透明。
　　这是合子从山上回来后，第一次对别的事物有感知，我忍不住喃喃着合子的名字，上前几步，想看看合子。
　　然而在几步之外，我对上了合子的目光，深沉幽暗的宛若是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使它泛起一丝涟漪，那一刻我几乎是惊慌的错开目光，不敢与合子对视。
　　而下一秒我看到阳光真的穿透了合子的身体。
　　金色璀璨的光穿过合子的肌肤，洒在地上，我在这时才发现，地上的影子，有一部分虚幻清浅的几乎看不出样子。
　　锄头倒在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合子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手指向前伸着。
　　就像是一个明知道那是明火，还要向前扑去的飞蛾，从指尖开始，寸寸燃烧殆尽。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发现合子身体的某个部位颜色开始变浅变淡，直到什么都看不见……这个过程整整经历了一年……”男人维持着用手挡在眼前的动作：“也就是在今年的时候，合子彻底消失了……”

　　十洲望着面前悲恸的男人，视线稍移，停在男人空无一人的身侧，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女孩的话，我想她并没有消失，只是你看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