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9、第八章 废宅

　　我们穿行的街区，渐渐荒凉破败，直到我们远离了城市的灯火。
　　我跟着江淮下了车。出租车的车灯迅速离去，将我们留在黑暗中。

　　新月的银辉被薄云遮掩。我在黑暗中茫然四顾。
　　远处城市的灯火遥远得如同梦幻，天空疏疏落落几枚星子。远处大片黑黢黢的阴影，在夜色中浓重而不怀好意地沉默着。
　　侧耳倾听，青杨树林在夜风中摇曳，仿佛有很多东西在黑暗中切切低语叹息。

　　深冬的古城，怎么会有不凋的青杨？
　　如果不是风动叶片，那又是什么声音？

　　我紧紧跟着前面的江淮。
　　“这是哪里？”我问道。
　　“你会喜欢的。”他轻柔地回答。
　　“我想回家。”我说。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这时候新月从云层后面出来，淡淡的银辉映照在他的脸上。
　　他修长的眉毛下面，那双奇异的眼眸中，有明亮的点点光芒，透过发丝锁住我的目光。
　　“相信我，小颖。”他喃喃道，“你会喜欢的。”
　　他柔和低沉的声音，混合着某种奇妙的夜花植物的香气，在夜色中弥漫。
　　月色下，我环顾四周。

　　这是市郊的一幢废宅。
　　半人高的青石围墙已经破败，墙基下满布着黑色的霉苔。
　　菟丝藤萝盘附在锈迹斑斑的围栏上。月光透过它们枝枝蔓蔓的缝隙，被分割成各种奇怪的斑驳形状。废园内丛生的蓟草，有紫红色的花朵在月夜怒放。
　　紧紧深锁的两扇铁栅栏门，仿佛已有近百年未曾开启过。门内一条隐没在荒草中的石径，尽头几级布满青苔的石阶上，青绿色铜锈重重包裹下，是那种古老的沉重厚实的橡木大门。

　　江淮伸手轻轻一推，儿臂粗的铁栅栏门，竟有半扇轻轻滑开。枢轴处细微的金属咬合声，在静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我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踏进这座废宅。
　　铁门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地阖上。直到与另外半扇咬合，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我们已身处荒宅的废园之间。
　　我的脚下，是几被荒草淹没的石径。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江淮慢慢挪动身体，悄悄靠近我。
　　“有什么关系吗？” 他俯视着我苍白的面颊。轮廓清晰的唇边，噙着一丝飘忽的微笑。
　　“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
　　轻柔的声音，仿佛随着一阵叹息吐出唇边。他清澈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我。
　　没有闪烁的犹疑，没有复杂的波光，也没有迫切的热情。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用一种淡定的从容不迫。
　　那是一种跟他年龄不相符的神情。
　　被他那样子凝注着，仿佛我是这世间唯一的女人。
　　他站在那里，甚至根本没有动一根手指。我却已经喘不过气来。
　　我的心跳，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忽快忽慢。我感到胸口发闷，很不舒服。

　　我不该来的。
　　不管驱使我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来到这座荒宅的原因是什么，我都已开始后悔。

　　“这里很安静。”我悄悄退后一步，“我有点不习惯。“
　　“你在害怕什么？”江淮轻柔地说，“我吗？”
　　我有些微慌乱，移开目光。
　　不能。不能看他的眼睛。
　　“怎么会。”我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站在那里，神态安然，淡淡地对着我微笑，仿佛并没有注意我正在一步一步往后退。
　　他那双奇异的眸子，纯净得好似一泓秋水。
　　“小颖，你在怕我。”他轻柔地说道。
　　我已经退到石径边缘，险些给探到石阶上的低短灌木绊倒，失声叫出来：“不要那样子叫我。”
　　江淮仍是淡淡地微笑着，“你那个男朋友，他就是这么叫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
　　我心神恍惚，脱口而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我闭起眼睛，慢慢地吸一口气。然后张开眼睛，看着他：“那跟你没有关系。”
　　他看着我的眼睛，静静地说：“我知道了。”

　　他只不过用他轻柔沉静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有一种轻飘飘的喜悦暖洋洋地浸过我的全身。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竟然如此危险。
　　这个游戏，对我而言，已经有些自不量力。

　　“现在，”他轻柔地问道，“你想进去看看吗？”
　　“不。”我躲避他的目光，强迫自己看向月色下荒草丛生的废园。“我想回去了。”
　　江淮没有说话。
　　“请送我回家。”我低着头。

　　他安静地看着我。我却不敢抬头。
　　直视他那奇异的双眸，将使我迷失。
　　江淮的声音在混着奇异芳香的夜风里轻轻响起，温柔得仿佛在叹息：
　　“小颖，你为什么要怕我？”
　　我无力站立，摇摇欲坠，“不要，请你。。。。。。”
　　下一秒，那叹息一般的声音已近在耳畔：“小心。”他淡淡地说，“你真的要跌倒了。”
　　那种淡淡的语调，却轻柔迷离得仿佛四月清晨薄曦中林间淡淡的雾气。
　　我紧紧咬住嘴唇。用力咬下去。
　　痛楚清晰地传进大脑。有丝丝血腥的锈涩味道，在我唇齿之间流连。

　　几根清凉坚定的手指搭上我的腕间，江淮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暗夜的风中，仍是那抹奇异的草香。
　　“你在发抖。”他安祥地说，“风有点凉，我们进里面去吧。”
　　“江淮。”我紧闭双眼，喃喃地道：“请不要诱惑我。”

　　我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他。
　　那张轮廓清晰年轻纯净的脸上，淡淡的笑意并没有达到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如果你只是需要新鲜温暖的血液，”我轻轻地说，“并不需要这样诱惑我。”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扶着我温暖柔软的身体。
　　钳在我腕间的那几根手指，却已变得冰冷沉重。
　　月色下，在那几根纤长苍白的手指尖端，有锐利的甲泛着青色的淡淡光芒。

　　“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唇边淡淡的微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答。
　　他冰凉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指尖新生的锐甲微微刺入我的肌肤。
　　月色掩映下，那双清冷的双眸中，寒霜满天。
　　他的手指拨开我的长发，轻轻抚过颈侧的肌肤。
　　那里光滑无痕。

　　“分开你的唇。”他冷冷地说。“给我看你的噬齿。”
　　我抿紧双唇，垂下眼帘。
　　他俯下身来，那股奇异的草香贴近我的鼻端。
　　他冰凉的唇贴上我的。尖利的噬齿，刺破我柔软的双唇。
　　“分开。”他在我唇间低语。
　　我的唇齿之间，又有了淡淡的腥涩味道。
　　我开启双唇。
　　他抬起头，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齿列。
　　没有噬齿。
　　他轻轻蹙一下修长的眉，“你的饲主是谁？我从未见过你。噬痕在别处吗？”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胸前，停在搏动最明显的部位。那里，是心脏距皮肤表面最近的部位。
　　一颗心脏在跳动时，心尖的部分甚至可以轻轻触击到胸壁。
　　“你的血液，”他舔舐我的唇瓣。“跟你的身体一样温暖。”他的手轻轻掠过我的胸前，声音依然轻柔淡然，“噬痕是在这里吗？还是。。。。。。”
　　他的手向下滑，我开始挣扎。
　　“不是。”我咬紧下唇，“没有噬痕。也没有饲主。我不是任何吸血族人蓄养的血源。”
　　“真有趣，你居然可以对抗迷迭香。”江淮俯视着我，“你到底是谁？”
　　他的手抚在我的胸口。从那里传来一股冰冷沉重的压迫感，我的心跳，开始变得沉重而缓慢。
　　“你是他们。”他冷冷地道，“你是猎人，对吗？”

　　那股冷冰的压力，透过胸壁，已经控制了我的心脏。它的跳动，已变得异常沉重迟缓。
　　如此缓慢的心率下，由心脏搏出的血液，根本不足以供应机体的需求。
　　胸前仿佛有烧红的铁块在灼烧，沉重的铁锤在敲击，冰冷的重物在压榨，灼热的细针在攒刺。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疼痛，向整个肩背部，电灼一样放射开去。
　　我的神志昏昏沉沉，眼前已渐渐开始模糊。
　　这是大脑跟心脏，这两个耗氧量最大的器官，因为供血不足，首先出现了缺血症状。
　　“不。。。。。。” 我试图推开停在我胸前的那只冰冷的手。
　　江淮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能死去。
　　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样。
　　我慢慢陷入绝望。

　　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那双奇异的眸子，清冷如冰。
　　寒霜满天的月夜，天地之间有淡淡的红雾涌起，缥缈迷离。
　　那是死亡的气息，还是寂寞？

　　我滑入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