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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越篱 ...


  •   卫溶小心翼翼地从我眼睛里,除下那枚薄薄的防护镜片。
      我眨了眨眼睛,曾经烧灼般的疼痛已变成涩涩的不适。
      “角膜轻度水肿。”他说。
      “我只摘下来一小会儿。”我看看他的脸色,“总戴着它们,眼睛很不舒服。”
      卫溶没有说什么,转身取出眼压计,消毒。
      “我不会有事的。”我对他笑一下。
      卫溶将眼压计轻轻贴在我的眼睛。
      “不要动。”他说。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直视前方,让他检查我的眼睛。
      在卫溶面前,我总感觉自己仍是那个苍白瘦弱,永远病息奄奄的小孩子。

      卫溶拿起砂片,轻轻划开一只小安瓿瓶,用一枚小小的蓝芯注射器,吸取里面的液体。
      他小心地推出多余的液体,然后注入另外一只安瓿瓶中。
      小瓶里那些淡黄色的粉末迅速溶解。一两枚小小的气泡,急急浮上液面,然后无声地破灭。
      这种药物,可以暂时性地封闭我身体内细胞表面的某些标记,从而阻断某些特殊的氧化代谢通路。
      我必须定期注射这种药物,才有可能象一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
      从我一出生,我就开始接受卫溶的特殊治疗。
      如果没有他跟他那种神奇的药物,我可能甫一出生就已经死去。
      这么多年以来,不管我迁徏到哪里,卫溶从未离开过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象是我的父亲。

      我侧过身体,伸手将头发拨开。
      卫溶的手指,在我颈间抚触,找到那根颈动脉。
      在那里稍内侧的位置,针头刺入肌肤,轻轻回抽,有暗红色的静脉血缓缓回涌进注射器内。
      在确定无误后,那些溶解的药液,被全部推注进静脉。
      卫溶轻轻退出针头。
      “这一次,能够维持多久?”我问。
      “两个月。”卫溶答道。
      “其实我。。。。。。”
      卫溶头也不抬,打断我:“再增大剂量,你会死掉。”
      我看着他低头处理着用过的注射器跟针头,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我说:“我出生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还不是活下来了。
      卫溶千年冰封的容颜,突然有了片刻的溶化。
      他用几乎是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病奄奄的小东西,会顽固到不愿意死去。”
      我轻轻说:“你说过,我象我的母亲,对吗?”
      那些温柔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我知道我说错了话。
      “不。”他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你比她更坚强。”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是黄昏。
      我慢慢地走在青砖铺就的小径上。清冷的空气中,夹道的一片榆柏林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林子里少人行,树根处还堆着残雪。白日稍有消融,夜间又冻结成冰,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着荧荧一片微蓝。
      这么冷的天气,有个女孩子还坐在树下的长条木椅上发呆。
      我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她。

      那个女孩子站起来,也向外走。跟我在小径尽头迎面遇到。
      我站住,“是你。”
      那个女孩子颈子上严严实实,围着一条纯白色的围巾。一张小脸,仍是冻得几乎没什么血色。
      她似乎刚刚哭过,一双秀气的眼睛,眼眶浮着红晕,微微肿起来。
      看到我,她还是微笑了一下,“哦,是你。”
      她的微笑,有一点淡淡的暖意。我有些喜欢。

      这里是医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也不好开口问。
      我说:“要回去了吗?”
      “嗯。”女孩子点点头。
      “我也要回家。”我想一想,“如果顺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好。”女孩子说话,柔声细气的,“我也要回花店去。”

      我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有一辆出租车看到我们,迎着开过来。
      我下意识地摆摆手,让他开走了。
      “我们不坐吗?”那个女孩子说。
      记得永远不要选那辆主动迎上来的车。
      我说:“我很怕冷。那种车型暖气不足。”
      拦下一辆车,我们坐上去。

      那个女孩子很安静。
      我看看她,觉得有点好笑。
      我自己已经不算是多话的人,她竟然比我还要无声无息。
      “我以前来这里,从来没有遇到过你。”我说,“你来看朋友吗?”
      “嗯。”女孩子点点头。
      又待了一会儿。
      我说:“我姓沈,沈新颖。新颖,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对我笑笑,“我叫越篱。楚越的越,东篱的那个篱。”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微笑一下,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你。”
      她脸红了,回握一下我的手,然后低下头去。
      这以后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在花店前面下了车,我们两个分了车资,道别后各自走开。

      我家门口的楼梯上,坐着一个人。
      我停下来,扶着楼梯扶手,呆呆地看着他。

      秦洛阳说:“嗨。”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吃了饭没有?”
      我摇头。然后又点头。
      他不说话了。

      我看看家门,“你怎么坐在这里?”
      秦洛阳移开目光看别处,“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钥匙还在那里。”
      他转回目光,跟我对视。
      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拿了钥匙开门。

      秦洛阳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不习惯这样安静的秦洛阳。
      我放下手包,挂好外套,换鞋。他一直都不说话。
      我站在那里,两只手握在一起,看看他:
      “你要坐下来吗?”
      他说:“我站着就好。”
      我的手握得更紧一点,“要不要喝点东西?”
      他点头。
      我向厨房走了两步,停下来。
      “那个,”我说,“我不知道我都有些什么,茶,果汁,还是。。。。。。”
      他说:“没关系,我喝什么都好。”
      我又走了一步,再次停下来。
      “那个,”我问他,“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了?”
      秦洛阳皱着眉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只喝白水,你知道的。你都喝些什么?”我漂开目光,“我是说,以前你来的时候。”
      我从未注意过,也从不关心。即使只是朋友,我也并不算合格。
      秦洛阳似乎想要叹息,又忍住了。
      “我也喝白水。”他说。
      我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他。
      “对不起。”我说。
      “没关系。”
      “我是说真的。”我握紧手中的水杯,“对不起。”
      “我也是。”秦洛阳无所谓地笑一下,“真的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他喝了一口水,把杯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又换回来,最后放在桌子上。
      他轻轻咳了一声,我抬起头。
      秦洛阳说:“你那句话,还算不算数?”
      他在说什么?
      “你说过,三十五岁之前,如果再嫁不出去,你就嫁给我。”
      我看着他。
      “还差两个多月你就三十一岁了。”他说,“还有差不多四年的时间。”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看着他。
      秦洛阳笑笑,“其实依我看,反正你也是没什么希望嫁出去的。那你是说真的吗?”
      他竭力想伪装出一付轻松玩笑口吻,却伪装得非常失败。
      然后他干脆不笑了。他看着我,等我的答案。
      我的嗓子里有些不舒服,什么东西哽在那里。
      等了一会儿,我说:“跟你开玩笑的。这你也信?”
      秦洛阳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然后他说:“我明白了。”
      “我开玩笑的。”我说,“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认识,连普通朋友也不是。”
      他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没想到你也会跟一个连普通朋友都不是的男人开这种玩笑。”
      如果他愿意,秦洛阳的口齿也可以很尖刻的。
      “我本来也不会的。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的男人跟我求婚,这种事对我来讲很少见。”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也许对你来说很普通。”
      秦洛阳苦笑一下,“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们认识一年以后的事。一年多的时间,还算是很仓促吗?”
      “对我来讲,是的。”
      秦洛阳瞪着我的头顶,隔了半天,叹一口气。
      “我要给你气死了。”他嘟哝了一句,然后振作起来,“我不管。反正我五年也等了。大不了再等五年,也没有什么。你以为我耗不过你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要小心一点,女人越老越丑怪,我们男人可不一样。”
      我咬紧嘴唇:“就算到了时间,我也会赖皮的。”
      “那我也算等过了。”他咬咬牙,漫不在乎,“我可不想在后半辈子里一直到死,天天都在那里后悔,为什么没能等你这几年。”
      我盯着面前的水杯,慢慢地说:“秦洛阳,你会后悔的。”
      “那我们就试试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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