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26、第二十五章 逃

　　秦洛阳的战衣在身体疾速扑出时带动起激荡的风声，向我当头罩下来。
　　他的一只手揽在我的腰间，我被他带着，一起跌向身后的椅子。
　　椅子倒下，因为惯性，滑向旁边宽大的实验台。

　　我听到“咝咝”的电流声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
　　紫外灯已悄然开启。
　　虽然眼不能视物，我却可以想象那美丽的蓝紫色光线，柔和地洒落在整个室内的情景。
　　我们滑进实验台下面的阴影里。

　　秦洛阳伸手按住战衣下的我。
　　“不要看。”他说。
　　我紧贴在他的胸前，倾听在耳畔轰鸣的心跳声。

　　我并不想抬头去看那种致命的射线。
　　我只是想远离你的怀抱。

　　“那些紫外灯，会照射多久？”秦洛阳问道。
　　“至少三个小时。”我说。
　　自动检测装置检查空气质量合格后，就会发出指令，关闭紫外灯。
　　“可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我说。

　　我必须尽快离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恐怕我们没有别的法子。”
　　“你可以带我出去。”我说，“你的战衣可以抵挡一般穿透力的射线。紫外线应该更没有问题。”
　　又是一段沉默。
　　“不行。”秦洛阳说。
　　我用恳求的语气，轻轻说道：“我必须赶在商池上班之前离开。你不会把我交给安全部门的，对不对？”
　　秦洛阳没有回答我。
　　我听了一会儿他胸口的心跳声。
　　“这不算冒险，”我说，“我有简单的防护。我只需要闭着眼睛。。。。。。”
　　“我看不到路。”他打断我。

　　我等了一会儿，才能再次开口：
　　“你没戴防护眼镜。”
　　秦洛阳简短地回答我：“没有。”

　　他按住我的手加了点力量。
　　“不要动。”他沉声喝斥。
　　我无力对抗他的力气。
　　我只能捉住他胸前的衣襟。

　　我捉得很用力。
　　每个指节都在隐隐做痛。
　　我无法开口。只有沉默。

　　“沈新颖，你松手。”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松手，我喘不过气来。”

　　“你会死的。”我轻轻地说。“秦洛阳，你会死的。”

　　他咕哝一声，“松手。”

　　“你会死的。”我继续低语，“你会死的。”

　　他隔着衣服搬我的手指，“你再不松手，我真的会死。”

　　“你会死的。”我说，“秦洛阳，你会死的。”

　　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
　　“我有闭上眼睛。”他说，“真的。我会保护自己。我不会死。”

　　我慢慢地松开手。
　　眼前的黑暗中，呼啸于耳畔足以令血液凝结的寒风，渐渐隐去。

　　“你不要动。。。。。。”秦洛阳说道。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骤然响起的警报声，惊得我险些跳起来。
　　秦洛阳的身体，于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这是什么？”他问道。
　　“商池来了。”我说。
　　“你干什么？”他制止我的动作。
　　“枪给我。”我说，“我知道紫外灯的位置。”
　　待了一会儿，“你无权使用这种限制性武器。”秦洛阳说道。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我无处躲闪，脸上竟有微微的热意。
　　他取走了我的防护镜。

　　“不要动。”他说道，突然站了起来。
　　我将脸紧紧伏在秦洛阳的胸前，一动也不敢动。
　　烈焰枪独特的鸣响中，紫外灯应声而碎。

　　眼前突然一暗。
　　烈焰枪的火焰触发了消防程序，所有工作电源被紧急切断。
　　数秒后，备用电源启动。墙壁两侧的应急照明灯渐次闪亮。

　　秦洛阳将我揽在怀里，一起向门口走去。
　　他推一下门，本应自动开启的门扇纹风不动。
　　“安全系统已经启动，”我说道，“这里每一道门都被自动锁定了。”
　　秦洛阳退开一步，轻轻推我到身后。
　　枪口喷射而出的火焰，灼痛了我的眼睛。我转开脸，空气中充满了钢化玻璃在高温下融化后，那种灼热刺鼻的气味。

　　我们来到长廊上。
　　昏暗的应急照明灯下，天花板上的花洒喷射出混有空气隔离剂的液体。
　　秦洛阳四下看了看，“安全楼梯在哪边？”
　　我指示方向，“我们要跑起来吗？”
　　我的手被扯住，我们在水雾中急行。

　　“我们出不去的。”我气喘吁吁地说，“每个研究区域的安全门，除非重型武器才有可能炸开。”
　　秦洛阳没有理我。
　　来到通往安全楼梯的楼道门口，秦洛阳放开我，随手拎起墙角的灭火器，推门冲了出去。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重物跌跌撞撞落地的闷响。
　　秦洛阳退回来，拉起我，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他摸出几枚薄薄的东西，小心地撕出保护膜，轻轻贴在通风口附近的墙壁上。然后拉着我，退开。
　　我们刚刚藏好，爆破的轰响声中，室内立即烟尘弥漫。
　　急促的脚步声已来到门前。

　　我扫到昏暗的灯光投射下来的几抹匆匆的影子，跟他们手中的武器。
　　那些黑影移动的速度，迅捷轻盈。在安全警报一片嘈杂刺耳的鸣响中，他们相互之间的沟通，只是几个简截短促的音节。
　　是安全保卫人员。
　　他们迅速分散开来。隔间的门被大力踢开。
　　简短的几声低语。
　　那些人迅速退出去。
　　我听到一个接着一个房间，那些人渐行渐远。

　　我被压在底下，非常不舒服地动了动。
　　秦洛阳慢慢起身，然后从洗手台下，拉我出来。
　　“怎么？”他问。
　　我慢慢地看着四周。
　　“没什么。”我说，“我只是从未进过男卫生间。”

　　秦洛阳来到残破的墙壁前，向外面探头上下打量着。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强风，似要将人从墙壁上残破的缺口吸出去一般。
　　我远远站在洗手台前，手里紧紧捉住水管，盯着秦洛阳的背影。
　　他站得太靠近那个缺口，风将他的战衣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推出去了。
　　我紧紧盯住他的背影，忍住将他唤离那里的冲动。
　　他在看什么？
　　从这里距离地面，总有数十层的高度。难道他想从这里逃走么？

　　我们身处的这幢建筑物，外表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层楼房。
　　它的地基，其实深深埋在地下。
　　从这里向外看出去，目力所及，下方也只不过是黑洞洞的深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从深不可测的地底，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应该是电力设备，或者废液处理装置的声响。
　　听在耳中，却仿佛地底藏着什么洪荒巨兽，正在不怀好意地低低咆哮。

　　“你自己走吧。”我说，风灌了满口，声音仿佛被吞噬掉一样，“你不用管我。”
　　秦洛阳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球，不知在上面按了哪里，轻轻扯出一根金属丝来。
　　“不可能的。”我说，“它带不动两个人。”
　　秦洛阳恍若未闻，将合金丝绕过墙角熔铸于楼体钢筋水泥里的管道。
　　“你自己走吧。”我又说道。
　　秦洛阳将合金丝末端那粒子弹模样的突起，塞进一只小型的射钉枪里。
　　枪响处，子弹深深没入墙体，合金丝被牢牢地固定住。
　　他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动。

　　警报声一直响个不停。
　　越来越猛烈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散乱，疯狂地舞动着。
　　整幢建筑的完整性被破坏，空气交换系统已无力继续维持气压的平衡。
　　我从乱发中看着秦洛阳。

　　“走吧。”他终于开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本来应该将我交给安全部门的。
　　他本来的职责，是保护和监视我，以维护共生协议中生物安全的最高利益。
　　这本是他作为一名暗影战士的使命。
　　他并不知道下面那个黑暗的深渊中，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危险。
　　他却向我伸出手。
　　他说：“走吧。”

　　我无语。
　　风吹乱了我的发丝。它们在风中狂舞如醉。

　　“走吧。”秦洛阳又说了一遍。

　　“我为什么要走？”我喃喃说道。
　　秦洛阳站在缺口边，坚定地望着我。
　　“系统记录里，今晚有两个人进来。”我看着他，轻轻说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商池。”
　　我的声音很轻。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我却很奇怪地坚信，他一定听到了。
　　因为秦洛阳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我用的是商池的ID信息。”我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男人，风将他的战衣吹得如裂帛一般嘶响。
　　“你用的，是我的吧。”我说。
　　过了片刻，我说：“他们很快就会封锁这附近的街区。你快走吧。”
　　那个身影，好象凝固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你居然可以偷到商池的ID资料。”我慢慢地说道，“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慢慢地说道，“你居然盗用商池的ID，窃取I级数据库的最高机密。”
　　“快走吧。”我说，“再迟就来不及了。。。。。。”

　　秦洛阳突然开了口。
　　“你早就知道。”他的声音淡淡的，空空的。
　　他慢慢地说道，“你知道我会跟着你进来的。”
　　“你早就计划好了利用我脱身。”他慢慢地说，“你早就知道了。”

　　风越来越猛烈。
　　我透过狂乱的发丝，看着那个身影。
　　“逃吧。”我说。

　　碎石的残骸被风扬起，室内沙尘漫漫。
　　有细砂被风吹起，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缓缓阖上双眼。

　　我再睁开眼睛时，残破的墙壁缺口边，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