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23、第二十二章 转化

　　密封良好的车子里，可以听到疾速行驶间气流掠过时细微尖锐的风声。
　　那声音仿佛有人急急切切，在耳畔低语。
　　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一阵眩晕感袭来，我阖上眼睛，慢慢向后靠进座椅里。

　　距上一次注射那种药物，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愈来愈容易感到疲倦。
　　也许应该找个时间，去卫溶那里看一看了。
　　忽然之间，很想念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和那张千年冰封的容颜。

　　车速降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看窗外陌生的街区。
　　明明还没有到家，为什么要减速？

　　秦洛阳目不斜视，专注地开着车。

　　除非迫不得已，他几乎已经不再跟我讲话。

　　我环顾窗外。
　　那些建筑物的楼顶，远远看去，总可以自沉沉的夜色中分辨出一两个静静伫立着的身影。
　　偶而自眼角掠过一片阴影，仿佛是巨大的蝙蝠展开黑色的双翼，自钢筋水泥的丛林间无声地滑落。仔细再看时，那抹阴影早已悄悄隐入某一片黑暗之中。
　　不时有三两个黑影匆匆没入街角的巷落。无人的暗巷深处，依稀仿佛有血红色的眸子在窥伺。

　　“我们最好快一点。”我说。
　　没有回应。
　　“这样的速度很危险。”我接着说道。
　　秦洛阳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车子继续平稳匀速地驶动。

　　吸血族人敏锐的感官，可以轻易察觉到速度以及震动频率的细微变化。
　　有时候这种过于敏锐的感知，会带来相当的不适。
　　我想，他是在关心我吧。

　　我将语调放得柔缓一些，“我只是有点累了。真的。其实开快一点也没关系。”

　　秦洛阳抿紧了嘴唇，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车子的速度提起来。路边的景物一闪而逝，不再能够一一分辨清楚轮廓。

　　从信报箱里取了钥匙，开门。
　　秦洛阳似乎想说什么，却仍是沉默着，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坐在椅子里，等待秦洛阳完成他的工作。
　　他仔细检查着房间的每一角落，手中的金属感应仪，不时发出有规律的嘟嘟轻响。
　　他在一扇窗前停下来，俯身屈膝，重新固定好悬附在窗框下方的那只传感器。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沉默的背影。

　　完成例行的检查后，秦洛阳回到客厅，重新设定安全防护系统的总控制器。
　　输入完毕，他将开关掀回原位，落下面板，锁定控制器。

　　他转过身来，迎向我的视线。

　　那双乌黑的眸子，冷淡而沉默。
　　我移开目光，轻轻握紧双手，“其实你不必赶回去的。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秦洛阳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你总是陪着我加班，”我解释说，“每天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睡觉。你一定很累了。”

　　他仍是没有说什么，走过来，整理桌上他的那些器具。
　　他僵硬的动作里，散发着冰冷的抗拒气息。
　　我看了他一会儿。

　　你究竟在抗拒什么？
　　是这个身为怪物的我，还是你自己？

　　“你可以留下来，”我轻轻说道，“我不会介意的。”
　　他手里的探测器，从桌上滚落，掉到地上。
　　他俯下身子，伸手去拣。

　　他的颈子，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皮肤下面，有一根大动脉，强劲有力地搏动着。
　　我慢慢伸出手指，抚在那根搏动的血脉上面。
　　秦洛阳手上的动作，停在那里。

　　那种鲜活温暖的气息，隔着肌肤，散发出某种无言的诱惑。
　　灵魂深处，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饥渴，让我整个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我慢慢靠近他。

　　我的心脏以一种奇特缓慢的频率轻轻跳动。
　　我的手指，轻轻抚在他的颈上。
　　我的目光迷离。喘息沉重。

　　“你在做什么？”秦洛阳低哑沉重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卸去了这些天以来的冰冷与僵硬。

　　“秦洛阳，”我轻轻唤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软柔弱。连我自己也骇了一跳。
　　“小颖。”他喃喃道，气息不稳，“你的手，好凉。”

　　我停在那里。

　　我的唇已经快要碰上他灼热的肌肤。
　　我怔怔地看着抚在他颈上的我的手。
　　那些苍白纤细的手指末端，不知何时，生出寸许长锐利的指甲，淡淡地闪动着青色的光芒。
　　腭间酸胀的疼痛，直到此时，才传入我昏乱的神智。

　　我用力抿紧双唇。新生的噬齿刺破了柔嫩的下唇。

　　秦洛阳试图抬头。
　　我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颈侧，“不要动。”
　　我将惊惶掩下，换了沉静的语气，又说一遍：“你不要动。”

　　他停止动作。

　　血液中汹涌的嗜血欲望缓缓平息，指尖的锐甲，慢慢蜕变隐藏。
　　上腭的胀痛，也已渐渐消逝。
　　我轻轻离开他重新变得僵硬的身体。

　　“对不起。”我说。

　　秦洛阳缓缓直起身体。
　　他看着前方，不看我。
　　“那是什么？”他问道。

　　我凝注着自己的双手。

　　他退开一步。
　　我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面倒映着的我的影子。
　　我低声答道：“对不起。”

　　秦洛阳脸色苍白，眸子乌黑。他就站在那里，默默地俯视着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淡淡地说道，“如果你饿了，冰箱里有很多你的食物。”

　　他转身，离开了。
　　我听到房门关上的同时，安全防护系统启动的轻响。

　　灯亮着，我却觉得自己正独自坐在无边的黑暗中。
　　遥远的夜空，从某处传来一声夜莺的轻啼。

　　我慢慢起身，走到窗边。
　　关闭传感器，推开紧掩的窗扇。

　　夜风冰凉如水。
　　天边一弯淡淡的新月下，对面高高的楼顶露台上，江淮临风而立。

　　即使隔了这么远，我还是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
　　只不过，那里面除了清冷的寂寞以外，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我阖上眼睛，忍住那一声叹息。
　　再睁开时，我看着窗边平台上的江淮。
　　“安诺不见了。” 我轻轻道。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

　　“她不会离开太久的。” 我接着说道。
　　她的身体里，流动着他的血液。
　　那个艳丽如花的女子，永远无法逃离她的命运。

　　“我知道。”那个背对着我的男孩子，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的呼吸，是怎么回事？”他突然问道。

　　我的呼吸，频率已经开始减慢。
　　还有我的心率，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
　　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事实上我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
　　变身已经开始。

　　“已经过了一个月。”我说，“我还以为我可以逃过去呢。”

　　他没有说话。
　　“刚才我险些伤到他。”我紧紧握住座椅的两只扶手。“你愿意教我吗？我想要学习怎么样去控制那种嗜血的欲望。”
　　江淮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跟你保证。”我说，“我可以学得很快。”

　　那个年轻的吸血族人，今夜格外的安静沉默。

　　“你能不能告诉我，都会发生一些什么。我需要知道如何应对。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我刚刚差点。。。。。。”
　　他眼睛里的表情，让我停下来。

　　“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江淮淡淡道，“他们只不过是你的食物。”
　　我无言以对。
　　“你会因为餐桌上的一片青菜而伤心吗？”他问道。
　　“那是不一样的。”我说。
　　“不一样吗？”他慢慢地问道。
　　“我。。。。。。”我忽然有些混乱，不再肯定，“我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伤害别人。”我看着他，“任何人。”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不要跟人类过分接近。”江淮说道，“如果你不想伤害他们。”

　　“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