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22、第二十一章 窃秘

　　我坐在实验台前。
　　数据处理平台正在读取实验结果，高速运转中的主机发出那种独特的细微而急促的声音。
　　显示屏下端那一排指示灯，匆匆点闪个不停。

　　我回到研究室重新开始工作，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有些心神恍惚。
　　我看看埋头工作的商池。
　　他背对着我站在主控台前，正在对生态模拟箱的控制系统进行调试。
　　这是一项每周例行的工作。如果一切正常，一次常规的调试工作需时近23分钟。
　　我将视线收回到眼前的屏幕上。

　　拖动鼠标，点击进入管理模式。
　　输入用户名，密码。等待身份验证。
　　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对面商池的实验台上，电脑显示屏后方那个小小的白色盒子。
　　原本一直呈绿色的安全状态指示灯，突然闪动几下，转为红色示警状态。
　　我看一眼商池，他一只手扶着厚厚的一本操作规程，正在等待系统运行检测程序。

　　我将视线收回来。

　　屏幕上提示等待的时间条，慢吞吞地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动。
　　那个蓝灰色的窗口终于展开。
　　我点开了几个数据库，运行了几项常规的命令，查询，搜索，浏览。
　　我打开一页公共信息区，最大化占满了整个屏幕，然后将屏幕右侧的工作状态栏设定为隐藏。
　　鼠标移到那个右下角那个暗灰色的高级选项钮上，点击。

　　屏幕正中弹出一个小窗口：
　　您正在进入I级数据库，请首先确定使用权限。
　　我又看了商池一眼。
　　确定。
　　片刻后，小窗口自动跳转，几行红色的输入框出现在屏幕上。
　　请输入授权许可级别。
　　请输入NAS高级用户名。
　　请输入NAS密码。

　　我小心地输入那一连串冗长的字母和数字。
　　心跳有些快，我感到些微的气促。
　　输入完毕。我盯了一会儿那个蓝灰色的确定键。
　　这些信息，哪怕只是一个字母或是数字不正确，整个信息库将立即锁定。
　　刺耳的安全警报将响彻整幢大楼，同时防护系统将立即进入应急警戒状态。

　　轻轻掀下确定键。

　　低温离心机正在制冷，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远远的主控台另一侧，生态箱空气质量检测仪，每隔十数秒，轻轻发出一声鸣响，对那片模拟的远古世界里，人造阳光下空气中的微粒数进行计数。
　　人工湖水循环处理装置内，有轻微的水流声传出来。
　　天花板上方的空气交换孔，气流通过缓缓旋转的双层滤片时，好似那里面有一只夜蛾，正在缓缓扑动它的翅翼。

　　实验室内，一切正常。

　　信息通过认证。
　　您即将进入I级数据库。
　　。。。。。。

　　商池正在退出检测程序，重启主控程序。
　　我取消了进入请求，点选退出键。

　　系统正在退出。请稍候。

　　商池在备忘录上记录调试结果，签下名字，日期。

　　系统正在保护您的个人信息。请稍候。

　　商池走下控制台，向自己的实验台走去。

　　您的个人信息已安全归档。请注意妥善保存NAS密码，并按时定期更新。

　　我敲下最后一个确定键，时间栏再次跳出来，一格一格向后退。
　　商池在桌前坐下来，拉开旁边的书架，将操作规程手册放回去，再将书架推回。

　　我盯着商池的电脑。那个红色的光点，闪动三次，恢复为绿色。
　　进入以及完全退出I级数据库，全部操作需时9分24秒。

　　商池淡灰色的眸子，向我看过来。

　　我从失神中惊醒，看着他：“对不起，你刚刚在说什么？”
　　“你的脸色不大好。”商池说。
　　我摇摇头，“我有些饿了。”

　　我起身，走到冷藏柜前，取出一袋饮料。
　　经过商池身边时，我停下来。
　　“那天晚上，”我低声道，“谢谢你。”
　　商池头也不抬，似乎没有听到。
　　犹豫了一下，我接着道：“谢谢你肯信任我。。。。。。”

　　商池打断我，“分析结果出来了，你看一下。”
　　他抬起头来，灰白的眉毛下面，那双眸子里依然是淡淡的：“特异性相当低，引物设计似乎有问题。”

　　我看了他一会儿。
　　“知道了。”我说。“我想用两对引物试试看，也许可以降低假阳性。明天之前我会给你结果。”
　　“又加班吗？”商池皱一下眉。
　　“我会尽量避开子夜前后的时间，而且我有特别通行证，应该没有关系。”
　　商池看我一眼。
　　“那次只不过是一场虚惊。”我说，“原来的那种药物有强烈的致幻作用。我已经停用近一个月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商池仍是皱着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座古老的城市，平静的表面下，正稍稍地发生着一些变化。
　　街上的行人日渐稀少。昼夜交替时分那些步履匆匆的身影里，透露出愈来愈明显的惊惶意味。
　　所有的街区都加强了安全警戒。
　　最高委员会的治安令，措词越来越简洁。
　　人们得到近乎警示性的劝告，要求他们尽量避免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段，出入某些特定的区域。

　　黑暗世界终于颁布了宵禁令。
　　他们同时授权给人类最高委员会批准夜间特别通行权。
　　这是一个安抚，最高委员会对此没有给予任何官方的正式回应。

　　流言在那些高墙的阴影里悄悄传播。
　　据说在一个无月无星的沉沉深夜，或者是黎明前黯淡的晨曦初现时，发生了种群间的小规模冲突。
　　在流传的谣言中，冲突发生的时间并不确定，冲突的规模、起因以及结果，全部都含混不清。

　　也许这些只不过是普通的街头闹事。酒精加上黑暗，很容易激起某些事端。即使是在人类之间，也是如此。
　　但是也许，它们是能够点燃燎原战火的几点火星。

　　战争即将开始。
　　或者，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全部在这里吗？”宫郁接过那枚小小的存储芯片。
　　“只是一部分。”我说，“我的时间不够。”

　　每个星期里只有一天，商池在主控系统里运行调试检控程序时，我才有机会利用他的身份和密码进入I级数据库。
　　这种状态下，在数据库内的进行的操作命令，将不会留下任何使用记录。

　　“你没有太多的时间。”宫郁说道，“安全防护墙定期升级自检。在它发现这个漏洞之前，你必须拿到全部的资料。”
　　他冰冷的目光瞟过来，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安诺，她怎么样了？”
　　我说：“她已经醒过来。虽然还是很虚弱，卫溶说她已经没事。。。。。。”
　　我停下来，看着宫郁。
　　他淡淡道：“我却听说她从医院逃了出来。可是很奇怪，她居然没有回到江淮那里去。”

　　“你想做什么？”我说。
　　没有帮助，安诺根本不可能从那里逃走。
　　“什么也不做。”宫郁道，“这一切与我无关。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没有江淮的保护，她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低声道，“你答应过我，要保证她的安全。”
　　宫郁淡淡道：“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如果安诺出了什么事，江淮第一个迁怒的，绝对是我。

　　“我们之间有一个承诺。”我说，“我以为我可以信任你。”
　　“关于那个承诺，我会做到我这一部分。”宫郁用那种冰冷的声音温柔地说道，“所以你最好也要做到你的。”

　　待了一会儿，我说：“我会的。”

　　“那么下一次，我会拿到全部的数据资料吗？”
　　“我无法给你保证。”我说。

　　“我会尽力的。”我迎向那两道冰冷的视线，安静地说道：“但是我没办法答应你我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宫郁隐在阴影里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我想他一直不能够完全信任我。虽然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谎言。
　　我并不急。
　　我想我会让他明白，虽然我是一个人类，却跟其他的人类不同。
　　我想让他信任我。
　　我需要他信任我。

　　因为，他能够给我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东西。
　　他能够给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