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16、第十五章 交易

　　轻轻推开家门。房间里寂无人声。
　　我下意识地，向厨房里看了看。
　　那里没有人。

　　我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我有很多事情必须去做，我却只想安静地待在黑暗中。
　　我有很多事情必须要考虑，我的脑子里却空荡荡的。
　　也许我根本不需要考虑。
　　因为我早已知道那个答案。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从心底缓缓漫上来。
　　我也累了。
　　可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我坐在那里待了一会儿，从桌上的手包里摸出手机，一个数字，再一个数字，慢慢地拨出一个号码。
　　等待片刻，“嗒”的一声轻响，线路接通。
　　手机侧面的绿色荧光，显示线路安全，没有信号干扰。

　　“明天。”我说道。

　　我按下终止键，看着小小的蓝屏上三维数字模拟的一缕轻烟，几个轻旋之后淡去。
　　“通话记录已消除。”
　　这排文字点闪数次，然后消失。

　　我走到窗边。
　　今夜没有月。天幕沉沉，竟透出淡淡的郁红色来，象是暮色下开满了天竺葵的田野。
　　似乎又要下雪了。
　　掩上厚重的帘幕时，我这样想着。

　　天阴了一日。直到暮色四合，路灯亮起来，零星的雪片才开始飘落
　　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轻盈飞舞的雪片，仿佛夏夜荒草间的点点流萤。
　　我仰着脸，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开。

　　那间小小的花店，似乎没有开门的样子，在暮色中静悄悄地沉默着。
　　我走上几级台阶，在玻璃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店里没有灯光。那些植物的枝枝叶叶，在路灯黯淡的光线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在墙上，地上。
　　好象没有人。
　　这是很奇怪的。平常这个时间，离关门还早。
　　我试着轻轻推一下玻璃的门扇，门上的风铃叮叮咚咚地轻轻响起来，惊了我一跳。
　　原来门是虚掩着的。

　　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

　　“进来。”江淮在黑暗中说道。

　　这间小小的花店里，除了馥郁的花香，还有些什么，在昏暗中幽幽浮动。
　　我的本能告诉我，那里面潜着某种濒于失控的危险。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

　　窗外地上落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光透过窗玻璃映进来，坐在窗影里的江淮，他在黑暗中修长的身形轮廓，周边的空气里似乎泛着茸茸的蓝芒。
　　扶着门，我有些迟疑。
　　“我想跟你谈一谈。”我说。
　　江淮在黑暗中，凝视着窗外的落雪。
　　“也许你现在不太方便。”我说。
　　江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事实上，他一直没有转过头来看我。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昏暗的灯影里，那些无声无息飞舞着飘落的雪片。
　　“我可以明天再来。”我说。
　　等了一会儿，我说：“我明天再。。。。。。”

　　江淮转过头来，那双奇异的眸子，安静地看着我。
　　我的声音消失在唇间。
　　“过来。”江淮淡淡地道。
　　我慌乱地站在那里，四肢冰凉，一动也不能动。

　　也不过一瞬之间，江淮的气息已近在咫尺。
　　“你在害怕。是怕我吗？” 他的声音，黑暗中于耳畔轻轻萦绕。
　　我抬头，迎上他的眼睛。
　　寒霜满天的月夜，天地之间升起淡淡的红雾。
　　“你拥有自己专用的血源。”我面色苍白，“为什么？”
　　江淮向角落里瞟了一眼。
　　我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这才看到伏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那个身体。
　　越篱。

　　他轻启双唇，恍惚间似在微笑。有两对尖尖的噬齿，悄悄探出齿列。
　　“不会痛的，”江淮喃喃道，“如果你乖一点。”
　　他冰冷的手指，抚上我的颈间。那根脉管，在他指下疯狂地搏动着。

　　我掩住心口，微微喘息。
　　“我会死掉。”我说，“如果你吸我的血，我就会死掉。”

　　江淮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小颖，你真的是很可爱。”他温柔地说道，“他们说你是一个科学家，我几乎不相信。”
　　“我现在并不需要血液。”他淡淡道，“我刚刚才吃饱。”

　　我开始挣扎。

　　那只冰凉的手，沿着我的颈间缓缓游走。
　　“你知道，”江淮在我耳畔说道，“你是温暖的。”
　　他嵌在我腰间的另一只手，指尖的锐甲已刺穿衣物抵在肌肤上。
　　在我挣扎的时候，我的皮肤被划破，流出血来。
　　“很痛吗？”江淮尖尖的噬齿抵在我的唇间，柔声道：“你要乖一点。”

　　我转开头去，“你不可以碰我。你是在挑起战争。”
　　“战争。”他停下来，微笑：“你是说更多的鲜血，源源不断的食物吗？”
　　“你有越篱。”我的声音在他唇下变得破碎，“她是你的女人。”
　　“不要动。”他认真地道，“我不想伤害你。”

　　我抑制着大声喘息的冲动，闭上眼睛。
　　“我想跟你谈一谈。”我喃喃说道。
　　江淮安祥地说道：“好的。”
　　轻轻划破衣衫的手指，落在肌肤上冰凉的触感，反而使指下的每一寸肌肤，象火一样燃烧起来。
　　“请你停下来。”我低声恳求。
　　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栗传遍全身，使我的求恳听起来更象是乞怜的邀请。

　　身体的最深处，某个蛰伏了数百年的欲望，正在慢慢苏醒。
　　我紧咬的牙关，传来隐隐的涨痛。
　　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向我迎头覆下来。
　　我火热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

　　“江淮，”我清楚地说道，“我想跟你谈一个交易。”

　　他的身体突然僵硬。
　　“交易。”他重复道。
　　他的声音冰冷阴沉，就在我的耳畔低低回响。
　　我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

　　江淮沉默地看着我。额前那些柔软的发丝，悄悄滑落下来，在他眼睛下面投下些柔和的阴影。
　　那些淡淡的红雾，不知何时，已散得干干净净。
　　温柔的雪光映在他清冷的眸子里，使这个安静沉默的年轻男人，脆弱得象个孩子。

　　“一个交易。”我缓和一下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江淮推开我的身体。
　　“什么样的交易？”他冷冰冰地问道。
　　他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他看着我的眼神，安静得近乎阴沉。
　　“我需要保护。”我说。
　　“为什么？”他问道。
　　我沉默了片刻。
　　“发生了一些事。”我看着他，简短地说：“我失去了工作。他们很快就会撤销对我的保护。我要活下去。”

　　江淮看了我一会儿，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那种从容淡定的微笑，跟他表面看起来的年龄，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我是说，”他耐心地解释，“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我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我也许有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江淮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是元老会。”他淡淡道，“我从不跟人类谈什么交易。”
　　“你也许应该先听一下我的秘密。”我试图说服他。
　　江淮对着我微笑。那个淡淡的微笑根本没有到达他阴郁的眼神里。
　　“相信我，如果我想知道，我总是会知道的。”江淮柔声说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
　　“也许我应该重新考虑，”我慢慢地说，“宫郁似乎是一个更好的合作伙伴。”

　　那个名字，使他清澈的眸子突然变得锐利。
　　那一瞬间，我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还没有看清楚，江淮又恢复了他微笑的样子。
　　“或许你可以试一试。”他淡淡地说道。

　　我还没有回答他，身后的门被猛然大力推开。
　　我给撞得踉跄一下，跌进江淮的怀里。

　　有人一把扯住我，推向一边。
　　我跌跌撞撞退了几步，撞到窗边的架子上。

　　“沈新颖。”安诺盯住江淮，锐声道：“她在这里做什么？”
　　江淮默不做声。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唇边那个微笑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安诺看看我，又转回头去盯住江淮。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盛载了如此迅速变换着的复杂情感。
　　她美丽的眸子，在窗外黯淡的雪光映照下，波光晶莹，变幻不息。
　　那眸光里，初时的意外震怒，突然变得哀婉欲绝。那些渐渐浮现的激愤怨毒，慢慢变成决绝执著。在火焰灼烧一般的疯狂激烈之后，却渐渐冷暗下来。

　　安诺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淮。
　　她忽然冷静得好似换了一个人。
　　“江淮，”她轻叹着微笑，“想不到我们也有这么一天。”
　　她站在他面前，娇艳的红唇边，颤巍巍地浮着一抹苍白的笑意。
　　“江淮，”她轻柔冰冷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花室内迴转，“现在你总可以放我走了吧。”

　　江淮沉默不语。
　　自从这个火一般的女人冲进这间小室，他就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把阿风给我。”安诺冷冷道，“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江淮安静地站在那里。
　　“把阿风给我。”安诺说道，“如果我有能力转化他，我根本不会来求你。”
　　江淮仍是不说话。
　　“我要你把阿风给我。”安诺美丽如花的脸上，有着孩子一般的执著：“你答应过我。这是你欠我的。”
　　她盯着江淮，固执地一字一字重复着：
　　“把阿风给我。”

　　江淮说道：“他在家里等你。”

　　安诺紧紧咬住嘴唇，盯着他。
　　那娇嫩如花的唇瓣，在细细白白的尖齿下，有一抹惊惶的意味。

　　江淮终于抬起头来。
　　“他在废宅等你。”他淡淡道。

　　我看着安诺，就好象看着一朵娇艳明媚的鲜花，刚刚还在我的眼前盛开。
　　只不过一瞬之间，这朵鲜花已经枯萎凋落。
　　她的手掩在颈间，脸色灰败如土。
　　她看着江淮，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后退开。

　　江淮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唇边缓缓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安诺尖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那个阿风，”我说，“你对他作了什么？”

　　江淮从沉思中抬起头来，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月色下的江边，有寒霜初起：
　　“我从不跟人类谈什么交易。”他淡淡道，“你们除了背叛，什么也承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