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12、第十一章 发动

　　“对不起。”我说。“昨天我没有回家。我去了那家花店。”
　　我看看秦洛阳，“后来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过了一会儿，秦洛阳说：“别的事。”
　　我闭了一下眼睛，“对不起，我不能说。”
　　他点一下头，“明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是我工作上的问题。我告诉过你的。”
　　他继续点头，“知道，我还记着呢。你是一个古生物学家。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对不起，不能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对不起，是秘密。那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对不起，也不能说。你的朋友呢，总有同事吧，还是对不起，不方便给你认识。”
　　我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介意。”
　　秦洛阳猛地转过身来，看着我。暖炉中明亮跳跃的火焰，映在他乌黑的眸子里。
　　“你说得对，”他轻轻说道，“我他妈的一点都不介意。”
　　我没有说话。
　　“你是跟他在一起吗？”秦洛阳问道。
　　我沉默着。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又说。“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对不起，我不能说。”我咬住嘴唇，“你要迫我骗你吗？”
　　秦洛阳看了我一会儿，转开脸去，盯着炉火：
　　“小诺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特意跟人换了班赶过来。”
　　“我看到你们离开。”他说。“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
　　我阖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

　　“其实你不必瞒着我的。” 秦洛阳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就那么没格调吗？”
　　“你只需要说一句，滚开，别妨碍我，就行了。”
　　“你只需要说一句，我就会走开。”

　　问题是，如果我不想要你走开，我又该说些什么？

　　我继续沉默。

　　室内温暖如春。我却在不停地轻轻颤抖。
　　那张椅子，空荡荡地摆在窗前。
　　秦洛阳已经离去很久了。

　　昏暗的室内，没有一丝光亮。沉寂得象一座坟墓。
　　我走过去，拉开帘幕，推启窗扇。水银般的月色无遮无掩，洒落在窗前的地上。
　　我坐进椅子里，抱住自己。
　　我侧耳倾听。
　　这个冬夜，竟没有风。

　　我静静地坐在椅子里。
　　厚重的窗幕下面，那层薄薄的窗纱无风自动，轻轻飘扬摇曳。

　　一抹火焰般的影子，从窗前闪过。
　　我抬起头来，洞开的窗口，只有月色如水。
　　我起身，将暖炉的火焰调到最小。然后又坐回去。
　　“这样可以吗，”我问道，“还是要我关掉它？”

　　那个身影慢慢从垂落到地板的帘幕后现身出来，肌肤如雪，红衣如火，月色下这个女人美丽得如鬼如魅。
　　小诺。

　　她环顾四周，娇艳的红唇边，满是笑意。
　　“他走了吗？”她轻快地问道。
　　“谁？”我说，“你是指江淮，还是秦洛阳？”
　　那个笑容凝结在她春花般的唇畔。
　　“我警告过你，”她冷冷说道，“你这个蠢女人。”
　　即使背对着窗外，她的眸子里那些晶莹的光彩，仍灼灼不息：
　　“离他远一点。他是我的。”
　　“谁？”我说，“你是指江淮，还是秦洛阳？”
　　她站在那里，并没有动作。披肩的长发，突然在风中翻飞舞动起来。
　　一股冰冷的气息迎面迫来。
　　我以手掩在心口，微微喘息着，在椅子里动了动：“我还以为你恨他呢。”
　　“他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她喃喃低语：“永远是。”
　　施加在胸前的压力，愈来愈沉重。

　　我皱眉，轻轻斥道：“安诺，住手。”

　　冰冷的压迫倏然解除，她后退一步，睁大双眼，紧紧盯住我。
　　“你是谁？”她的脸色现在已是惨白，尖锐的声音，在静夜里听来，有如枵啼。
　　我等待喘息平定，起身过去将窗扇掩闭。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每一个举动，神色惶然。
　　“你要坐下来吗？”我问她。
　　“你是谁？”她问道。
　　“你不需要怕我。”我伸出一只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她犹疑不决，惶惶不安。好半天，才探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腕间。

　　那种体温，还腕间脉管的搏动频率，都是吸血族人绝不可能拥有的。
　　单纯就动物力量而言，人类这个体无被毛，指无利爪，目不能夜视，耳不能远听，嘷叫声再远也传不过数百米的种群，永远无法与吸血族人相比拟。

　　安诺似乎放下心来。站在那里，打量着我。
　　她仍然有所戒备，却不再惶然不安。
　　她眼中晶莹的眸光闪烁不已，掩在身侧阴影里的两只手，指尖的利甲被悄悄藏向手心。

　　我忍住叹息的冲动，假装没有看到。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在无意间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的保证显然无法令她放心。
　　“无意间。”她喃喃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查阅封存的档案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照片。”
　　我对她摇摇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她紧紧盯住我。
　　“是些很久以前的病历记录。”我说，“我以为只不过是碰巧长得相似而已，但你们连名字都差不多。”
　　“那些资料在哪里？”她问。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我说。
　　她悄悄靠近我，轻柔地问道：“你说你没有告诉任何人，是真的吗？”
　　她低沉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幽幽地惑人心魄。
　　她纤长的十指，指尖那些锐甲无声地延伸，展开。
　　我看着她，“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你为什么要问？”
　　她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无关。你跟江淮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只要你们别来打扰我，你的秘密就是绝对安全的。”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问。
　　“请你离秦洛阳远一点。”我说。
　　她盯着我。“你喜欢那个男人。”
　　“那与你无关。”
　　她得意地笑了，“他不会再理你了。他看见你跟江淮在一起。他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我说：“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咯咯地笑出声来，“我觉得他有点喜欢我。你说呢？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居然会这么经不起诱惑！”
　　“很难想象吗？”我说，“你被转化成吸血族，好象也不过就是几十年的时间。”
　　我看着她褪尽了颜色的脸，“还是我记错了。”

　　“你到底是谁？”她喃喃问道。

　　我起身，再次推开窗扇，看了看沉沉的夜色。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她沉默着，闪烁的目光中，交织着恐惧，惶惑，怨恨，以及一丝犹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问。
　　“记住我说过的话，请你离秦洛阳远一点。”
　　“我会去揭穿你。”她死死盯着我，“我要去告诉江淮，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会得逞的。”
　　“我会有什么目的？”我说。“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而已。”
　　“你在撒谎！”她说，“你骗不过江淮的。他什么都知道。谁也别想跟他作对。他会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活在这个世上。他会让你活着看见地狱的模样！”
　　我在沉沉的夜空中，辨识那颗黎明前最耀眼的大星：“他让你后悔了吗？”
　　冰冷的气息从身后疾扑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颈间已毒蛇一般缠上一双冰冷的手。
　　那双手十指纤纤，涂了鲜艳豆蒄的十枚指甲，寸许来长，尖锐如刀。
　　“我才不管你到底是谁。”安诺盈着笑意的声音，柔媚如水：“我只要轻轻一推，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里，竭力隐藏起恐惧，“还有，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秘密的？”
　　我的大半个身体被凌空推出窗外去。
　　风从窗子下面掠过的声音，低沉模糊，古怪得像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密语。
　　终于还是起风了。
　　这个冬夜竟还没有到尽头。

　　“他们没有忘记你。”我阖上眼睛，“他们很快会来找你的。”
　　那双冰冷的手，纠缠的力量突然消失。
　　我紧紧捉住窗棱，重新落回地面。
　　安诺原本鲜艳如花的容颜，此刻已灰败如土。

　　我看着那个女人，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
　　“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因为疯狂地爱上江淮，甘愿被他反哺转化。如此而已。这种事情虽然不是随处可见，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我慢慢地说：“你又不是元老会密伏在江淮身边的钉子，你不用隐瞒什么身份，也没有做过任何背叛他的行为，今夜你根本没有见过我，沈新颖这个女人也根本不知道你的任何秘密。”
　　她的神情如痴如狂，喃喃低语：“原来你是。。。。。。”
　　她颤抖的唇，即使在这沉沉暗夜中，也不敢吐出那两个字。
　　我看着她，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真的该走了。”
　　她不言不语，呆立如偶。

　　我转身，慢慢走到壁炉前，把温度设定调高一点。
　　回头再看时，窗边已空无一人。
　　这个城市的冬天，从来没有象今夜这样冷过。
　　掩上厚重的窗幕时，我模模糊糊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