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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鬼使黑篇·夜话 ...

  •   天色逐渐黑沉,路两侧的灯却迟迟不亮,百名取不适应这样昏暗的环境,她的眼睛什么都能看穿,唯独黑暗。在夜里,她的眼睛甚至不如普通人,所以她住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亮着一盏小灯,防止看不清路而撞到什么。

      她问青年,那些灯什么时候亮?青年却故作神秘地说:“再等等。”

      “再等等是什么时候?”

      “就是再等一会儿。”

      天越来越黑,能见度越来越低,但她注意到,路上的行人也和青年一样,一点都不着急。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表情饱含期待,百名取看出这点,也就不再问他了。

      青年带着她走上一处较高的坡地,从这里能俯瞰他们来时的地方,因为在上台阶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下,接下来的路都被青年扶着,这让她挺不好意思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商贩们却仿佛约好了似的,宁愿自己点个小蜡烛,都不愿意点灯。

      忽然,青年指着前方:“你看。”

      灯火,几乎在短短数秒内点亮了大地。一盏盏灯接连亮起,如聚齐的萤火虫。灯光是金色的,像是天光落入凡间,而人们陆续点亮的天灯,又如同将天光送回天上。

      数百盏天灯被人们点亮,天灯在低空时聚集着,在高空散开,有少数几盏灯飞向了更高的天空。

      百名取一瞬间被这场景惊艳到说不出话,一切赞美在此刻都没有意义,那些灯承载着人类最美好的祝福,是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来的美。她仰头望着那些渐渐高飞的天灯,那一盏盏寄托了祝福的灯,如同飞向天空的星星。

      他们会祝福着谁呢?亲人,友人,还是爱人?而谁又会亮起这样的灯,来回应对方的祝福?

      他们此刻一定都很幸福吧?

      ……忽然羡慕。

      百名取长这么大,无论是祝福别人,或者是被别人祝福,都不曾有过。甚至像今天这样出来闲逛都很少,除了兰姐就只有秋元星了。

      其他的情况,大部分都是有任务在身。性格决定了她不会与人交流,出身地位决定了她没有朋友,这两样因素互相影响,说不清谁的问题更大,但事实就这样成了定局,已然无法改变。

      哦,她忘了全叔。曾经只有他陪伴左右,虽然他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从来不会轻易露面,但是他一直在。……俞独苏倒是片刻不离,可她终究只是一把剑,一把不懂人心的剑。

      挺不习惯的其实……无论是能够自由出行,还是像普通人一样,和朋友出来玩,这样的改变都让她不适应。

      曾经她的世界在百家、学校、姑灌山这三点之间,现在她能够去人类已探索领域之内的任何地方,没有谁再约束她。

      曾经她生活的空间很狭小,狭小到让人窒息,所以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它。她做到了,但在离开了家族,离开了全叔的保护与陪伴,她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了。

      似乎这赖以生存的空间内,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本来她也说不上变在了哪里,只是一人独处的时候,偶尔这样的感觉会浮现出来。

      ……是,她现在知道了。

      ——是寂寞。

      看到那些和父母一起来看烟火的孩子,看到那些相携而来的友人,看到那些能够无忧无虑地展现笑颜的人们……她试图回想,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十八年的人生是多么短暂,她的人生经历又是那么单薄,在回想的同时,她的心里已经得出了答案:没有。

      父母从来不管不问,她习惯了。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习惯了。从小被教育要造福全人类,任何时候都不许任性妄为,她习惯了。而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被这么要求,她还是习惯了。

      即使不知道原因,她也还是接受了这一切。

      她属于姑灌山,在永无止境的修炼过程中,偶尔的陪伴是一场场严苛的考试,一个人的寂静才是让人安心的日常。寂寞如影随形,而她早已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山间的风与雪让心变得坚硬如冰,直到任何事物都无法再动摇它,无法再伤害它。

      可坚硬的冰是会融化的,那些承载着美好祝福的天灯是温柔的光,也许只有在这时,这颗被冰冻的心才会变得柔软,才会切实体会到:原来自己也是个平常人。

      不过……

      这样的柔软,大概只能永远留在这个时间了。

      温室的花适合用来观赏,无法面对风霜雨雪,柔软的心同样。

      回顾过去……其实没什么好回顾的,那些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活在当下和展望未来才是应该做的。认知到问题所在,就不要再执着地在意它了。

      人终究会长大,全叔的存在是无声的保护和陪伴,也是无处不在的束缚。鸟儿不会一辈子都呆在巢中,当羽翼丰满,飞离巢穴才是正确、符合自然规律的做法。

      即使心里很难过。

      她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独立了。

      情绪不稳,尽量保持冷静,不要影响到别人的心情。在面具的遮挡下,她看起来只是一直在看着天空,一切正常,连鬼使黑都没意识到。当然了,这和他神经比较粗也不无关系。

      百名取平时比较佛,很少和人比什么。在鬼使黑提出比捞金鱼时,她没有拒绝,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比鬼使黑还起劲。

      捞完金鱼,他们又比射击,看谁更准。和自己人比不过瘾,他们又参加双人合作争夺奖品的比赛……几乎能参加的活动,他们都参加了,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参赛者被虐哭,老板们看着自己的奖品被一个个赢走,心疼哭。

      快乐有时候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渐渐地,百名取的心情阴转多云。当最后一个奖品抢到手,百名取踩着一群“尸体”,心情彻底多云转晴。

      躺在地上的“尸体”说:“你是魔鬼吗?!”

      百名取一脸谦逊:“还好啦。”

      “尸体”没法接话。

      这些奖品里,她最喜欢的是一枚蓝宝石胸针,她一边走路,一边举起胸针对着灯火,目不转睛地看着光线穿过宝石,宝石中光影的流转。

      虽然看不到脸,但是鬼使黑能想象她的神情一定像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

      鬼使黑觉得她这样很有趣,说:“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百名取:“有吗?”

      鬼使黑:“我本来以为你对这些比赛没兴趣。”

      百名取:“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鬼使黑:“难道不是?”

      百名取笑道:“是,不过今天例外。”

      鬼使黑:“放烟火的时间快到了,这里人多嘈杂,我们快离开吧,我觉得那边天台就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百名取:“这里很漂亮,不用换了,而且这片水域很广,空气很好,很适合用来看烟火。”

      鬼使黑:“……嗯……是吗?好吧。”他想了想,还是犹豫道:“……你有点反常。”

      百名取:“……哪里反常?”

      鬼使黑:“哪里都很反常……你不是喜欢热闹、喜欢玩的人,你觉得这样很吵。”

      百名取:“是,不过今天例外。”

      两个和她性格反差很大的行为,她用了相同的一句话解释。她不想说太多,在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时,她更喜欢把自己的事吞回肚子,谁都不会知道,谁都不会借此对她指指点点。

      她扶着石栏杆,眺望远处的灯火,很多人也同样聚集在这里,家人、友人、情侣,这里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

      平时她或许会对此不屑一顾,但是现在……哪怕只是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个平凡人吧。

      事出反常,必有其原因,人或许会偶尔做和自己性格不符的事,那可能是因为想给自己找点乐子,但绝对不会一连做两件。鬼使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不对劲,虽然貌似已经晚了。

      他想问她怎么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从他们见面直到和人比塞之前,她的表现都和自己心中的形象差不多。

      虽然她几乎没说过自己事,但是他早就已经通过聊天时,她说话的语气,对事物的反应,大概判断出她是怎样一个人了。

      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一个人有点不靠谱,因为掌握的信息不够全面,但是鬼使黑至少能肯定,她不喜欢热闹。

      百名取:“这里的音乐很好听。”

      鬼使黑:“因为这都是经过筛选,公认好听的歌。”

      百名取:“你看那里,他们准备完毕了。进入倒计时了?九……八……七……”她跟着水幕投影一起倒数,直到数到零,漫天烟火骤然绽放。

      绚丽的火花倒映在水面上,展现出双倍的美丽,仿佛水面下有个倒立着的世界。当置身在这样的场景,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除了欣赏之外,大概只有默默拿出手机拍照了。

      可惜的是最美的一幕没有拍下来。

      她找角度的时候,不经意瞥了青年一眼,发现他在看她。百名取问:“你看我干嘛?”

      鬼使黑没有说话,但是明显是想说什么的样子。百名取本来想耐心地等他,但是烟火表演实在太精彩,刚要转头继续拍照,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青年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对待小动物那样的小心翼翼。“你今天很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了难过的事?”
      “还是你不想出来,我让你为难了?”

      百名取被问愣了。

      其实她已经不难过了,但是被他这么一问,那情绪似乎又要跑出来了。拥有坚硬的心脏的人不会磨难击垮,但无法抵抗温柔的陷阱。

      青年的神情也隐藏在面具之后,她猜不出他是什么表情,说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她又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她伸手摘下他的面具。

      青年没有躲闪,或许是怕她多想。但是他此时的表情已经让百名取想了很多,那神情包含了很多复杂的含义,以百名取浅薄的阅历,还无法完全解析。

      百名取试探地问:“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青年说:“你的心里总是藏着很多事,从来不会对别人说。”

      百名取:“……”

      在他目光中,她看到了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怜惜。不是怜悯。至少目前为止,她没见过有谁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她想反驳,想和平时一样,装作很淡定,告诉他一切是你想多了。可大概是今晚沾染的人烟味太多,天灯太美,烟火表演太精彩,让她忘了自己的位置,忘记了一切,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看透我了,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他很危险,不能再接近他了。

      我很累,不要再装了。

      不要在哀叹自己寂寞的时候,又同时排斥着他人的接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应该改变了,不要害怕,不要躲避,这是积极的改变。

      ……对了,她还有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一簇烟火忽然在他身后漆黑的背景中盛开,青年略显凌厉的金色眼眸,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温柔,这一瞬间,她听到了心锁被打开的声音。

      苍穹之下,千万人群之中,他们是那样的渺小。……是啊,她只不过万千生灵的一员,为什么只有她不一样呢?

      她摘下自己的面具,烟火盛放时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她的眼角有泪,但被对方拭去,他的动作略显笨拙,尽管能看出来他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粗手粗脚的。少女展开笑颜,尽管眼眶仍是红红的,那笑容中依然留有苦涩,但已逐渐被甜美的温暖取代。“已经没事了。”

      她说:“谢谢你。你能邀请我来,我很高兴。”没有任何弯弯绕绕、表态迅速、直奔重点,虽然简短,但却是最有力、最符合她的性格的回答。

      面具,已经不需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鬼使黑篇·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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