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审神者是吉祥物》雨声入南柯

151、般若篇

　　她还记得……那时家主的手在发抖，发现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后，他随即将手背在身后，并压抑着怒火问：“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向大人求救？你看不出来，它不是你能对付的角色吗……！”

　　她那时……听到家主这么说，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困惑。她问：“但您和翰长老不是一直说，身为修道之人，要时刻为苍生牺牲自己吗？我认为……我遵守了对您的誓言……？”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她其实很委屈。因为在她看来，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可结果没有换来夸奖也就算了，看来还要挨顿骂。

　　于是，家主的肩膀垮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从他的身体里泄了出去，他的愤怒消失了。但他的脸色，变得比起为了某件事愤怒，更加难看。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丢下满脸疑惑的百名取。

　　而这件事，也成为了她心里，和五岁生日那晚星空下的父母并列的不解之谜。

　　视角再切换到小百名鸿那里——原来那一天，家主从她那儿离开后的模样，可以称得上失魂落魄。

　　那天的小百名鸿，由于试图扭正她开始扭曲的三观而惨遭失败，难过地跑过去问他：应该怎么才能让她和他们一样。

　　家主哪里有什么办法？他自己刚面对了自己教育的失败，正沮丧着呢。

　　他对自己的孩子说：谁都无法改变无爱者，她总有一天会背叛我们，除非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

　　这句话，让百名鸿几乎付出了一切。

　　……百名鸿的一生，原本是一条坦途，只因想要改变她那被诅咒的命运，便亲手献祭了自己的未来。

　　家主……或许在一开始，也是想要改变她的命运。当初，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关心她的功课，并且居然还在她不认识他们的时候，就安排自己的孩子照顾她……

　　如果不是真心为她好，谁又会做到这种地步呢？正如他所说，他想要将全天下一切好的东西都灌给她。

　　时隔多年，百名取从百名鸿那里看到这段记忆，她终于明白了，那天家主为什么生气——原来他当初……是想要将她教成一个普通的好人……

　　他想让她明事理、知善恶、懂大义。他教会她无私，因为他希望她可以摆脱无爱者的宿命，成为一个好人……但同时，他心里却又暗自希望，她可以拥有人类的自私。

　　但是，一个没有爱的人，是不懂无私和自私的。而她当时的年龄，也让她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苦心。

　　百名取当时……只是单纯地执行了一个命令。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么做可以胜利。

　　然而以一个正常人类的眼光来看：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别人？

　　他要的不是她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而是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样，哭着向大人求助。

　　无爱者到底是无爱者。

　　家主终于发现，他无论怎么都不可能改变她。而改变无爱者，本就是个危险的赌博。就算他赌得起，苍生又赌得起吗？历史上那么多无爱者，难道就没有人想过改变她们的命运吗？肯定有！但他们都失败了！

　　在无爱者必将带来灾祸的宿命前，他能够拉上天下人，陪他赌这场几乎必输的局吗？！

　　他认输了，他赌不起。

　　……他绝望了，放弃了。但在彻底放弃之前，他告诉自己的儿子“去改变她的命运”。

　　在那之后，他开始打压她。光彩的、不光彩的手段他都用上了，他彻底将她视为敌人……但同时，他默认了百名鸿对她的维护，之后百名鸿的一切行为，他都默认。

　　……或许，这就是他能做到的，对最后命运的反抗……

　　……她……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

　　那种绝望，像溺于深海。冰冷的海水从她的眼耳口鼻、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去，她感到寒冷、感到无助、感到窒息、感到痛苦……这种绝望，是比之前的，她以为自己将与全世界为敌时，更加沉重的绝望。

　　宿命，是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头上。所有人在这座大山下拼命挣扎，却始终不能逃脱。

　　家主想要改变她，可是命运让她的意志，在家主怀着希望的时候懵懂，又在他失望后觉醒。

　　百名鸿想要改变她，可心结让他无法说出心中所想。邪神的事发生后，他想用胜利稳定她和家主两边的心……可最终，真相败露，落了个全员败者的结局。

　　……原来她自以为的，摆脱百家之束缚，实际上是重蹈了无爱者的宿命之轮回！

　　——无爱者必将带来灾祸！

　　原来所有人的挣扎，最终不过是验证了这个诅咒……！！！

　　……

　　雪依然在下，人们于雪幕中，看到她回眸。

　　她依然如此美丽，戾气悄然从眉宇间褪去，于是那天生的脱俗感又回来了。只是那与白雪几乎融为一体的白发，为这份脱俗的美丽平添了几分脆弱。这份脆弱，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因为她从前也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绝望。

　　明明是能将世间一切碾为尘埃的强者，可她的状态看起来……却像是一根几乎要被积雪压垮的脆弱的树枝。

　　的确，宿命面前，众生平等。

　　无论你是能够摧毁万物的强者，还是病入膏肓快要死去的弱者……宿命面前，众生都是一根脆弱的树枝。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那极致的暴怒平息后，百名取的心陷入了一种冷寂的悲凉，以及一种强烈的空虚中。

　　她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补她空虚的心，但她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或许是她从未得到的东西，或许是她从未理解的东西……正因为从未真正得到，所以才迫切需要。

　　但现在，所有人都要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包括她自己，那就是：还复仇吗？

　　——还要出去吗？

　　——还想要作为无爱者，让世界感受我们的痛苦了吗？

　　她心中有个声音如此问道。

　　百名取立刻想到：如果与百家为敌，第一个被祭旗的就是百名鸿、百名兰、翰长老、全叔……还有她甚至已经快要忘记的，追随着她而来的王铭。

　　她可以不管其他人，却不可以不管他们。他们因为她，遭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灾难。

　　尤其是百名鸿，他已经为她失去了未来，难道还要再让他失去生命吗？

　　——只是因为这样，你的怨恨就平息了吗？你是这么无私的人？

　　当然不是，她的怨恨并没有消失。理解了家主是一回事，他对她造成的不可消除的伤害，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她的怨恨，并不会因为任何事物消失，百家对她的亏欠，依旧是一笔永远算不完的账！

　　但是一旦从自己的视角脱离，百名取感受到的，只有宿命之下的绝望……

　　她重蹈了所有无爱者的覆辙。

　　这是她从前，拼了命地想要规避的结局。

　　宿命……宿命！为什么无爱者都要面对同样的宿命！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魔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外形都改变了，已经彻底不可能回到从前。甚至以后站在阳光下，都会成为奢侈！

　　她如今，就是那只差最后一步棋，就要彻底落败的棋手。进一步，满盘皆输。而往后看……她的人生也已经如棋局一般，无路可退。

　　忽然，她将目光投向了般若……

　　在这时，她对他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宿命相连之感。般若虽然不是无爱者，但他这千年来与宿命抗争的故事让她动容，从他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想：如果是他，应该会给她答案吧？

　　但般若的眼神中，只有肃穆的凝重。

　　他看着她，正如他开始所说，等着她的决定。

　　她又看向堀川国广。

　　少年付丧神的眼神中透露着决绝，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她。百名取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答案：他会认同她的每一个决定。

　　而百名鸿，更是不用说了。

　　百名取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没有人可以庇护无爱者。

　　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

　　无爱者是异类中的异类，这世间没有她的同族，而她那沉重的宿命，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背负。

　　他们……虽然可以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一些角色……重要的，不重要的，但无论是什么角色，终究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永远无法庇护她。

　　她的心始终无依无靠，必须在宿命那暴风雨的摧折中独自飘摇。他们虽然想帮她撑伞……可他们的伞，甚至庇护不了自己……又何谈庇护她……

　　而她也心知肚明，别人那里……不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或许是这样，无爱者才注定孤独。

　　……孤独。

　　啊，她好像知道，心中的空虚感从何而来了。她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填补这种空虚了。

　　她眨了眨眼，压下那从胸膛涌上眼眶的热流。

　　她向他们走近，再走近……他们等待着她，眼中逐渐亮起了光，那是欣喜的光芒。

　　即使已经变成了怪物，但在他们眼中，她似乎还是从前的她。

　　但百名取，只是用目光一一将他们的脸看进心里，然后问堀川国广：“还记得那日，我在后山对你说的话吗？”

　　她是指把断缘交给他的那晚。

　　堀川那如同海洋闪烁着蓝色碎光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

　　“……记得。”他以空洞的声音回答道，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百名取：“那好，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不想你们违背使命，陪我复仇……但我也不想，看到你们与我为敌。我数十下，快从我眼前消失吧……我不会再去找你们，你们也再也不要来找我。”

　　她将断缘递给他，后者则动作机械地接过。在这时，她挑了下眉，眸中生出戾气，“这是你们唯·一·除掉我的方式，趁我还没有后悔。”
　　说‘唯一’二字时，她特地将声音放重了。

　　“主公，我不走！”有人立刻给出了回答。

　　“十……九……”

　　百名取开始倒数。

　　百名鸿：“……人为了生存，可以做任何事。哥哥……不会责怪你的决定。”

　　“……七。”

　　般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理解你。

　　“六。”

　　这时，百名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可以称得上恶毒的微笑。

　　十秒的时间，看似很短，但实际上，她已经打开了心相世界与外界的通道，只要他们想离开心相世界，一秒就足够了。而拔出“断缘”斩断空间，甚至连一秒钟都不要。

　　“五……”

　　堀川依旧保持接过断缘的姿势，垂眸看着手中的轮.盘。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没有一个消失。

　　……

　　“一。”

　　……

　　寂静。

　　没有人再出声。

　　因为此时此刻，此景此景，已经不需要语言来辅助理解。

　　时间已到，无人消失。他们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心意。

　　……雪，停了。

　　太阳破云而出，将阳光洒向这荒芜的雪原。

　　——我们与你共同进退。

　　或许因为都是大男人，他们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但他们皆用行动，表明了这份心思。这比任何语言，都来得令人信服。

　　百名取明明应该笑的。她原本应该笑得恶毒而猖狂。

　　因为她的目的得逞了，她就是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对自己打了个赌：如果真的有人离开，她就立刻翻脸，杀上人间干掉他们！然后让所有人，让整个世界承担她的愤怒！……但如果没有人离开，她就放弃复仇。

　　事实证明，他们永远不会离开她。就如她所想，他们永远以她为中心，永远不会背叛她……她，并不孤独。

　　——你看，他们都愿意为我留下，在明知我将于世界为敌的情况下，也要背叛使命站在我这边。

　　……她，真的很高兴。

　　她笑着流下了泪。那泪像流星，一颗颗一颗坠落。

　　哭泣，并非是还心存质疑，她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孤独并非是无人愿意陪伴她，而是他们，不可以这么做！

　　就像曾经的鬼使黑一样。用生命去温暖一个无情之人，太傻了。不是别人不愿意爱她，而是她自己，不愿意接受傻子的爱！

　　……罢了。

　　……罢了……

　　没有什么好恨的了。

　　放下吧……放下吧……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如果真的无法释怀心中的恨，那就看看这些人吧……

　　她赌赢了，但也赌输了；她是赢者，但也是败者。她忽然觉得这世上，赌局的输赢，根本没那么重要，因为最终的赢家，都是宿命。

　　但她不会轻易屈服。就连家主都未曾真正屈服命运，她身为无爱者，又有什么理由屈服……！

　　百名取看向天空——那湛蓝地，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她感觉心奇怪地轻快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做出了决断。

　　……或许会后悔吧。

　　但现实是，无论进退，她都会后悔。既然都会后悔，那不如干脆选择当下自己愿意的。

　　她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不过这次，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留念。

　　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她一直以来都如冰雕雪琢，美丽却冰冷，几乎从来不会真心笑一下的脸庞，露出了如阳光一般温柔的微笑。就在他们为之错愕之时，只见她身体飘向了空中。

　　她说：“这一次，恐怕是我对你们说再见了。看来无论如何，我们最终还是要分别的……你们……”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说出口时，却只剩下——“珍重。”

　　那雪白的长发随风扬起，又如同雪花一般，在阳光下迅速消融，大家皆是一脸震惊。但由于今天让人震惊的事太多了，导致他们的表情都失去了控制，大多都呈现出一种迟钝的状态。

　　但有人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

　　“阿取！！！”

　　百名鸿追上去用手抓住她，但她的身体变得像是雪人一样，一用力，她的手就变成了风中的雪花，飘散了。他扑了个空，牵动了伤口，只得摔倒在地。他吐出一口血，用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颜色发了旧的，闪烁着微光的红色的元夕结。

　　般若接着追上抓住了她另一只手，受百名鸿的教训，他没有用力，百名取也没有挣扎，被他拉住了。但她的身体还在不断消融，腰部以下都已经化为了飘零的雪花。

　　般若哭着说：“对不起，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我知道你看了那些记忆，会下不去手！是我不想让你毁了这个世界！对不起……对不起！”

　　百名取微笑。

　　随着身体消融，她的脸在阳光下变成了半透明状，甚至折射出了冰雪的光晕。这光晕让她的微笑变得虚幻而脆弱，温柔而悲伤。

　　她说：“我知道。……没想到最后，我们是以这种方式互相理解的。如果早一点，互相坦诚就好了……不过，算了。……如论如何，我都很高兴认识了你。”

　　般若哭着摇头。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她的另一只手也消融了，她残留的躯体立刻被风刮走，飘上高空，很快化为残雪彻底消失。

　　风一过，那些残雪便迅速与雪原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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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解释清楚逻辑了没有，我来顺一下：百名取的绝望不是为家主，而是为无爱者的宿命。家主看似洗白了，但没有完全洗白。他也曾经想要抗争命运，但他失败了，而他所做的一切，又成为了推动无爱者命运的一环。百名鸿也想抗争命运，但他也失败了。他所做的一切，又一步步将她推向既定的命运。无论他们意志如何，无论她的意志如何，无爱者的宿命都必将到来。
这才是她绝望的原因。而她选择化为飞雪，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反抗命运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是错误的！正面刚才是反抗，这种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逃避。而且，无爱者的宿命，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