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51、第32章 文种被抓（2）

　　殿外，范蠡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烈日当空，直到明月高悬，他才得了夫差的命令，一瘸一拐地在侍卫的押送下，回到了这富丽堂皇的吴王宫的角落里——那一处专门为他准备的破败的茅草屋。
　　过到屋子里，他就见勾践趴在床上，裸着后背：那后背上的鞭痕经过一天的折腾，已经变的更加惨不忍睹。
　　而合仪正端着一盆水，焦虑不安地为勾践清理着伤处。
　　“大王怎么在这里？”
　　范蠡有点不安，他本该和文种一起跪拜阖闾墓吧？
　　合仪见他回来，脸上才有点喜色，像找到救星般，忙解释道，“大王是刚刚被侍卫给拖回来的，”说着，她又忍不住要哭，“说是晕倒了。”
　　范蠡听了点了点头，瞧着这简陋的屋里三个人的狼藉，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深深的疲累与失败感。
　　范蠡走了上来，他略通医术，想为勾践把把脉，可走到近前，却发现勾践原来是醒着的，只是双眼空洞无神地注视着虚空，没有一点生气。
　　勾践这些日子憋着的一口气，似乎也被今日打击殆尽。
　　数月的忍辱负重，以为会换来一线生机，可最重才发现，原来是痴人说梦。
　　这一日于勾践、于范蠡，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日子。
　　但面对这样的勾践，范蠡却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颓丧的样子，他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蹲在勾践面前，轻声道，“大王，我来帮你看看。”
　　说着伸手便去衔勾践的手。
　　哪知还没碰到，勾践突然一坐而起，像是一天的屈辱，不，是国败后数月的屈辱与绝望终于将他逼至崩溃，崩溃地爆发。
　　他声色惨烈地喊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所受的折磨，所受的屈辱，全都白费了！”
　　他抓住范蠡问道，“范蠡，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办法？”
　　范蠡一时哑然。
　　“范蠡，你倒是说话啊，你干嘛不说话！”
　　他紧紧握着范蠡的肩膀质问道，“你不是很有主意吗？你不是说各诸侯国都会联合起来，不会坐视不理吗？现在没人理我们！我们还能向谁求救！？谁还能救我们越国！？”
　　“范蠡，你说话啊！”
　　幽暗的月光从破陋的窗栏射进茅屋，散在范蠡的身上。
　　他望着此时一脸绝望的大王，嘴嗫嚅了一下，才声音低沉地艰难道，“大王，”他试图要安慰一下勾践，“陈蔡宋郑他们四国不理我们，还有薜，还有卫，还有楚呢。”
　　“范蠡，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谁还会管我们死活！我们在夫差的手里，我们还能做什么！看看今天，我们经历了什么！”
　　“他只会折磨我、羞辱我！今天我是奴隶，明天我是猪，后天我就是一条狗！这么久了，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国破、家亡，鹿郢已经死了，我完全无能为力，我愧生为人，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没有人会帮助我们！范蠡，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勾践说着，整个人缓缓地瘫坐在地上，似乎这一天，抽走了他身上赖以坚持的最后一丝气力与信念。
　　范蠡看着这一切，无言以对。
　　他自映霞谷随勾践出世，一腔热血，希望可以辅佐一代名君的千秋伟业，让一方百姓安家乐业。可如今，却国破百姓苦，太子罹难，君主为奴，忍辱偷生。既没有内力复国，如今也没有外力可借，这困局，连他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面对如此绝望，了无生气的勾践，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连自己都安慰不了的话，说出来，又能安慰得了谁呢？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尽量掩饰眼中的悲愁，看了看掩面而泣的合仪。他慢慢走向门口，路过合仪的时候，他轻轻地说，夫人，大王现在，需要你。
　　吴国与越国，一衣带水，有着相似的气候，夏夜相似的风。
　　屋外的轻风扶上范蠡的面颊，竟让他鼻子一酸。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再不需要任何掩饰，忧愁与哀痛尽显。
　　一切恍如隔世一般，思绪，千丝万缕地涌进脑海。
　　在院子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仰望苍穹。
　　他从井中打了一桶水，泼了几捧在脸上。
　　用袖子抹了把脸。
　　深呼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
　　稍稍安定了一下，便把一旁的水壶装满，脚步有些虚浮地向阖闾的王墓走去。

　　“对不起，是我没用。”文种道。
　　范蠡面对着阖闾墓，跪在文种身边，递给了文种水壶。
　　文种为人踏实勤勉，大治之下，是安邦治国的良才。但是，乱世之中，却并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说客。
　　让文种去游说各国，起初便知艰难，可是，除了他，又能找谁呢？
　　“夫差比我们想象的精明，我们的计划不好实现。”范蠡平静地安慰文种，转而语气又有点哀伤和无力，“大王太难过了，我害怕他撑不下去了。”
　　“这段日子，你们辛苦了，”文种道，“这次见到大王，他憔悴了很多。”
　　“这次打击太大了，”范蠡目光呆呆地望着地面，“我怕，我怕大王这次会自尽。”
　　“不行，你一定要劝他，劝劝大王。”文种听了，焦急地看着范蠡。
　　面对文种，范蠡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心灰意懒——世上没有什么天生的圣人，他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一直在坚持，但是，他，也会累。
　　“连唯一的希望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会坚持，可是现在，他也看不到一丝光明，“前段时间，已经有人来刺杀过大王。”他顿了一下道，“如果大王死了，我只能以死相随。”
　　“刺杀？！”文种惊吓道，“是什么人！吴王？”
　　范蠡摇了摇头，“不是夫差，”他肯定道，“他随时都能找理由杀大王，不需要鬼鬼祟祟。是一个一直想让大王死，却又不能名正言顺动手的人。”
　　文种沉默了，大王与范蠡在吴国日日所面对的局面如此屈辱、艰辛、惊险和复杂，如果当初真的是他陪大王前来吴国，不知他们是否还能活到今日。
　　对于范蠡当初的挺身而出，文种不知说什么才好。
　　“范蠡，为了大王，你不能放弃。”文种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摸向怀里，拿出了一个香囊，递给范蠡，“为了西施姑娘，你更不能放弃。”
　　“西施？”
　　文种点了点头，“我偶然遇到了她，关于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范蠡只一眼便认出，那是西施随身携带的香囊，他打开那香囊，取出了一支并头穗。
　　已经干黄了的麦穗，麦芒却□□地立着。
　　在越国，老人们曾说，找到并头穗的姑娘，会与心爱的人天长地久。
　　这似乎让范蠡一下子回到了越国的草长莺飞。
　　似在梦中，西施牵着他的手，在翠绿的麦田中奔跑嬉戏，她说，她要找到一支并头穗。
　　“范郎，我会等你回来。”
　　范蠡紧紧地将麦穗攥在手心，心中无限地悲凉。
　　在远处的故国，还有等待他回去的人，他曾请她等他三年，他曾说战争过后定回去娶她，他要陪她泛舟五湖，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然而现在……
　　他望向夜空，那幽深的黑夜，就像未来望不到边的黑暗。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他万分沮丧道，“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楚国，然而现在，你我已脱不开身。”
　　而后，他更加悲悯道，“夫差已将湛卢宝剑给了大王，大王已经知道越国的血脉……”
　　“不，范蠡，”文种抢道，“太子，没死！”
　　“你说什么！？”
　　“太子，没死。”文种坚定地重复道，“太子现在被我们藏在王宫之中。”
　　“太子没死？”范蠡激动地抓住文种重复着，不可置信再次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文种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简直就是一个，简直就是一个不敢相信的消息！
　　范蠡的眼神中，突然有了光亮。
　　他情不自禁地仰头，望向夜空，突然发现黝黑的夜空中原来已是满天繁星，他似乎又看到了未来与希望！
　　“上天啊，看来你还是眷顾我越国的！”
　　文种点头道，“所以，无论有多艰难，我们都要奋斗下去。你为了大王与西施姑娘，要奋斗下去。大王为了太子与越国，也要奋斗下去。”
　　范蠡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燃起了斗志。
　　他握紧了手中的并头穗——这黑暗中牵绊他的唯一的温柔，此刻一个小小的转机，似乎就能让他以百分百的勇气继续走下去，他要重新谋划，他要让大王重新站立起来，他还有对西施的责任。
　　“文兄，太子的事，先不要让大王知道。”
　　文种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了范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只有让大王没有退路，他才能咬紧牙坚持下来。
　　而后范蠡又很快问道，“文兄，你此次去游说四国，还探听到其他什么消息么？”
　　范蠡是一个，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的人。看到这样顽强的范蠡，文种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这才安下心来，想了想道，“我路过吴楚边境时，发现那里有异动，楚国似乎在调动人马布防。”
　　难道，楚国要挥军伐吴？
　　范蠡心中思索，又听着文种带来其他一些路上的见闻，一场新的谋划，又开始在他的心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