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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3 范蠡辞官(3) ...

  •   天边,残阳如血。
      三千死士的坟垒沉寂地列布在山林中,触目惊心。
      范蠡默默地给每一垒坟敬酒,眼中的倔强与悲悯,令他的身影在无限的余晖中化出无尽的孤独。
      文种到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范蠡没有转身,便知身后站的是何人。
      “但愿这三千死士的血,没有白流。”范蠡道。
      文种面对坟群,三拜而起,“他们已经被除去戴罪之身,厚葬于此,被举国封为为国捐躯的烈士,在九泉之下应该可以瞑目了。”
      范蠡反驳道,“如果我越国再无无谓之战事,他们才能真正瞑目。”
      “三年前看着他们血溅沙场的时候,我就立誓,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无端挑起战事。”他的声音陡然悲凉,“可我没想到,大王却在现在主动开战。”
      “一场没有准备好的战争,就是生灵的地狱!”
      文种安慰道,“范蠡,别气馁,大王始终是大王。”
      他的安慰苍白而无力,他心中又何尝不失落?
      范蠡摇了摇头,“你很清楚,即便要称霸,越国现在也并不是时候,”他越说越激动,“就算不谈称霸,只是伐吴也不是时候。三年前,吴王阖闾于我国国丧期举不义之战,最终身死,如此深刻的教训,大王竟可视而不见,如今竟也想效法,在吴国国丧未过时,欲兴兵讨伐……”
      文种低下了头,范蠡所说,他又何尝不知。
      “大王没有审时度势,立足于越国的现实,这是用兵大忌,”范蠡紧绷着脸,表情沉痛,“他只是,被三年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罢了!”
      范蠡毫不避讳地一语点破勾践的心态。
      他失望道,“大王变了,他已经不是我范蠡初次认识的太子勾践了!”
      “所以,你那日辞官是假,与大王只管饮酒作乐、不问时事也是假,你其实早就看出大王心中所想,你知道大王仰仗着你在,有了攻吴的野心,”文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所以,你想离开,打消大王攻吴的念头,你一直想避免一切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范蠡心中动容,文种还是当初那个文种,那个相信他,并且能够理解他的文种啊。
      自从槜李之战侥幸得胜,勾践的内心一天比一天膨胀,攻吴之心,便逐渐显露,每天相伴左右的范蠡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三年来,一直只谈吃喝玩乐,对勾践的试探询问则能躲便躲。
      但终究有一天,是躲不过的。
      他曾为越国设计了一盘棋,但这盘棋,即将要被勾践一时的虚荣与好大喜功所断送。
      “范蠡,”文种此时心中也同样矛盾,叹息道,“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昨夜不逼着你来上朝,或许今天,你便不会被迫在大殿上与大王决裂,事情便还有回还的余地……”
      范蠡摇了摇头,苦笑着安慰他道,“与你无关。是我没有想到大王竟急功近利到如此地步。”
      文种踌躇再三,担忧地问道,“范蠡,你真的要走么?”
      他们都知道,勾践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驱逐范蠡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都知道,范蠡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勾践交还大夫令又意味着什么。
      君王金口玉言,话已出口,便绝无改变的可能。只是,他并不希望范蠡对大王失望,而就此离去。
      范蠡想及如今局面,失落而茫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文种见状,片刻又劝道:“大王如今被昔日的侥幸得胜蒙蔽了双眼,这正是大王需要我们的时候,你一走了之,于心何忍?这恐非为臣之道啊。”
      良久,范蠡才极为失落道,“可我在这里,又能如何?”
      他现在在越国,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文种听罢慨然。
      他知道,范蠡此人生性潇洒不羁,愿出世一展所学,但却并不留恋功名利禄。范蠡常说,人绝不可逆势而为,事已至此,以范蠡的个性,选择离开,他其实并不意外,只是觉得可惜。
      两人凝视这三千坟冢,望着此处的杨柳依依,远眺更远更远的地方,苍山依旧,可思绪却都不约而同飞回到当初。
      那年,若不是文种的引见,范蠡或许如今还在那个山谷中。
      那时的勾践曾对他说,“以武治国,只能治其标,以仁治国,才能治其根本。”
      多年前的话语,言犹在耳。
      可如今……
      当年离开映霞谷,他绝没想到短短三年的时间便会与勾践分道扬镳,真是世事难料。
      为人臣者,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归根到底究竟如何取舍有度,亦令人难以抉择。
      为人如此矛盾,世间诸多无奈。
      范蠡索性将手中的酒囊直接扔给文种,喊道,“不提了,来,喝酒!”
      于是,文种不再多说,也只得扬面喝了一口,道一声,“好酒。”
      “文兄,你的知遇之恩,我无以为报,今天,就让我为你舞次剑吧。”范蠡“呛”地一声,将剑拔出,旋即映着残阳余晖舞了起来。
      文种心中了解,范蠡,是真的要走了。
      只见范蠡身形依旧那么洒脱不羁,剑影翻飞中,无数柳条纷纷被斩断,一枝枝被剑一挥,插在了一个个坟垒上,杨柳自古有惜别之意,文种不知范蠡将要身往何处。
      对三千死士的愧疚,对勾践的失望,对越国即将面临战争的忧虑,对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血腥地狱的悲悯悲哀,种种情绪冲上心头,范蠡收剑之时,紧闭双眸,一滴泪水滴在剑锋上,在余晖中闪耀,熠熠生辉。
      他当然没有天真到,认为可以避免一切战争。
      但,生命,即使在这乱世,也不该犹如草芥。
      若被人觊觎窥视,不得不战,以血捍卫,是胆魄,是气节。
      可草率地发动一场战争,而因此抛弃的生命,又是什么呢?
      当一个人深刻地了解到关于战争的一切,就该明白,慎战,不仅是战略上的明智之举,更是在这乱世之中,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
      再睁开眼时,范蠡眼中竟又是一片澄澈。
      文种问他,“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回映霞谷么?”
      “或许,”他说,“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文种又问,“总要有个目标吧?去什么地方,或是找什么人?”
      找什么人?
      如今可谓是无官一身轻,没有责任在身,也无需有什么顾虑,倒真是寻朋访友的好时候。
      三年前与夫差的那场势均力敌的打斗竟恍然在眼前,一时心中澎湃,但转瞬即想到夫差因为那场战争失去了父亲,便再也想不下去了,反是心有戚戚焉。
      但扪心自问,无论立场,像夫差这样的对手,倒还是让他有点“垂涎”的。
      他半叹半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文种开玩笑指着自己道,“难道你的知己不在这里?”
      范蠡道,“你?文兄,你是能陪我比剑呢?还是能与我把酒言欢?就你那酒量。而我也对种庄稼没什么天赋。”
      文种笑道,“行吧,我知道你,对酒当歌,志在四方,我配不上你。”
      于是两人一扫先前的郁郁寡欢,转而哈哈大笑。
      范蠡却忽然情之所至道,“子禽,你于我是伯乐,”而后略带遗憾道,“大王,于我曾是贤主,”而后轻轻一笑,似打趣道,“如果再有个知己,我范蠡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他又想到了夫差那强悍的剑术,心中不无遗憾。
      “那就祝你此去,找到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哈!
      范蠡听罢乐了乐。
      第二日一早,范蠡便告别文种,驾了一驾马车,扬尘而去。
      身逢乱世,像他这样的谋臣,究竟怎样做,才能活得心安理得?
      忠孝仁义,天下苍生,究竟什么才是君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师傅总说,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生命的轨迹。天下之大,随心之所欲,便有始终。
      或许正是因此,师傅才一直游历,不过也只是在追寻自己的内心。
      他此刻也只想跟着心走,走得不必太急,寄情山水,能让人内心平静地看待许多问题,他知道,生活与现实,终有一天,会带给他答案,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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