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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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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白天,我的工作便是努力休息。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于这项工作我尤其缺乏热情敬业的精神。脑中充塞了太多的事啊……我靠在椅背上,对着那瓶中的花朵出神——这样子比较符合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因为这个动作十分愚蠢。至少我这样认为。
“您一点都不愚蠢嘛……”
对,那是他昨晚对我说的一句话。他,现在自称某伯爵,那么我就称呼他伯爵好了。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尾,因为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说这话的原因也莫名所以。
昨晚的戏被我浪费了,同样抛弃那个可怜剧作家的还有伯爵。自始自终他都紧绷着脸。可偏偏之后的谈话主题便是那部戏,开局的权利又碰巧落到了“远方的贵客”身上。
看得出来,他非常善于装腔作势,特别是在应对贵妇的时候。贵妇们生来喜好暗示,一点点黑色也能让她们想到大片白雪,于是世界在她们眼中异化,每样事物都会被她们可爱的心灵赋予可爱的名称。比如她们会把有名有姓的人叫成“我最亲爱的丈夫”或是“唯一给予我爱的吾爱”——当然,私底下叫,这点最可爱。深谙女子这一习性的伯爵微笑着提议:“这出戏算不得伟大,但贵在精妙,简直把我迷住了。甚至连剧中的名字都颇具深意。真不愧是学识渊博又懂得风雅情趣的名家手笔。那么……我们何不用这些可爱的名字做钥匙,一一解开这位杰出者为我们巧设的玲珑陷阱呢?”
所以说当贵族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简单的意图必须用复杂而不着边际的话说出来。明明只是用剧中名字设字谜,却非要用这么多拗口的词汇。当然,他的提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这能让他们充分发挥自己利用渊博学识不知所云的本领——他们?应该不包括我,即使我现在也在他们中间。
不过,很不幸的,伯爵似乎没忘记我的存在,他十分彬彬有礼的邀请我为这一局冗长的游戏作结束。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我身上,这让我觉得可笑,一般来说,我在这座宫殿里时无需向众人开口发言,我的义务仅限私下交流。
“这真是一种既有趣又有益的谈话,连听者我也受益匪浅……”我慢吞吞的开腔。
有不少人轻轻笑了出来。“先生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见您说话。您的声音很好听,可语气简直像我祖父。”
说话的贵妇人懒洋洋靠着椅背,她近来风头十足。的确,像这样能在吐露一字一句间炫耀自己红艳双唇的本领可谓举世无双,但我也有自己的本领。
现在我的表情起了点变化,眼神是故作疑惑的,微笑也变得若有若无。关键要点:直视她的的双眼,让声音慢慢飘向她。
“您这么说真让我受宠若惊,我真庆幸自己来自混乱的旧世纪……很好,这样就能……”
“……就能如何呢?”她好像忘记眨眼睛了。
“获得——您的开导……”我真的在很诚恳地开这个玩笑。
怎么办?她应不上话。这可无聊。
“如此有魅力的贵人,恐怕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您获得足够的开导了。先生,别指望逃脱您的责任。”伯爵被刚才的一幕搅得兴致盎然。
“当然,您的魅力无敌。”我继续向贵妇致敬,她是今晚这个沙龙的主人。
“先生,我可能不得不提醒您,诸位已经猜完了所有的名字,使用了几乎所有的语言修辞。”这回开腔的是作家本人了,他好像有点生气呢。
我依然那幅慢吞吞的“祖父”腔调:“怎么回事?您是剧作者,怎么把最重要的名字给忘了?”
“人名的确都用完了……”
“还有一个最要紧。您的戏名。”
周围好像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我继续道:“诸位就用这个戏名来猜测一种意图吧。”
“阿弗罗迪特的征服……这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哦,很好,谢谢你告诉我这部戏的名字。
当然,没有人能猜出我的答案。最后伯爵干脆弃权:”您就直说好了,让我们看看您是否在故弄玄虚。”
“答案:阴谋。”我平静地直视伯爵。
众人哗然。
伯爵发话了:“他说的对。是这个答案。”他的表情被曳动的烛光弄得阴晴不定,“我们的大作家正阴谋爱情。”
再度哗然,是哄堂大笑。
“您的副标题提醒了我.”伯爵向作家致敬。附表题写的是献给某位夫人,那位夫人,就是刚才被我开玩笑的女士。
在心照不宣的笑声中,这个晚会算圆满结束了。离席时,伯爵对我说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您一点都不愚蠢嘛……”
我当然不愚蠢,可也没有聪明到能猜透伯爵此行的目的。推理与常识似乎和他沾不上边。他隐瞒身份来到此地——不仅破了他极少露面的规矩,还挑了个能有资格和他谈话的领主不在的时间;他夜夜宴饮通宵,却一大早就赶去修道院,神学院这种虔诚的地方。最为糟糕的事,我很难和他交谈。他非常聪明,总在公共场合安身。当然,理智与直觉都在不厌其烦的提醒我机会的可能性,可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机会——
被一具刚断气的尸体压住,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站在正前方,冷冷地向下看着,不知是在看尸体还是在看我。
“不帮一下忙?”这具尸体真是魁梧,我可搬不动。
伯爵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他身上有你的纹章,就这样放着不好吧,米伦人。”
他果然回头:“这座宫殿天天有惨剧上演,多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把尸体衣服里的徽记给割了下来。
“一箭毙命,所以没流多少血。幸亏如此啊……”我站起来检查身上的衣物。
“脸上好像沾到了。”他攫住了我的下巴。
手结实有力,动作迅速精准,多一个步骤就能让我的脖子折断。
“好像不是沾到血,是划破了。怎么办呢?要是贵妇们问起你漂亮脸蛋上的小瑕疵?”
“在花园里被蔷薇的荆条抚过不是听起来很风雅吗?况且我又不是贵妇们关心的诗人。”
“那你做什么呢?”
“哈,我是个逗大人们开心的‘弄臣’。”
“弄臣,不错。那你能让我满意吗?”
虽然脖子被卡得很痛,但微笑没有离开我的脸:“当然可以。使贵客满意就是我的职责。”
“噢,那讲个笑话来听听。”
“嗯……这可是一个有关在这座城市的无聊人生的笑话。有一天我们的神明说人们需要有井井有条的秩序,于是,他就派遣了一个家族的人,让他们统治这里。这样,就连流浪汉都知道‘凡事皆有因’的道理了。这无关哲学,它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不是被事先安排好的……但第一个大叫‘天无定数’的人现在依然在高位规规矩矩地为天神服务……”
他的手渐渐松开了:“说笑话的时候应该是这种表情吗?”
我有露出什么表情吗?
他好像在重新审视我:“这个笑话是你自己编的?”
“噢,我希望是我编的。”
“谁告诉你的呢?”
是谁告诉我的呢?
“叮当——叮当——当——”
钟声突然响起,从最远处的教堂那里开始,紧接着,一层层开始扩散,大大小小的钟也开始跟着摇摆,愈行愈响。回首处,雾霭也如钟声般相撞,扩散。夜晚准时降临。
我突然笑了:“不知道啊,也许是神明告诉我的。”
阳台上风渐渐大了,我拨顺被风打得些许散乱的长发,回头往楼梯处走去。
“你的笑话好像还没讲完呢?”
“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会让您知道其可笑之处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米伦人真实的表情:自信与高傲,。他今天心情不错,看他左手紧紧攥住的包裹就知道,他的仆役已经把它迫切需要的东西送到了他的手上。既然如此,那个仆役的死亡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我明白我为何不喜欢他,在目的面前对死亡视若无睹——我恰好也是这种人。
那么这一次,可能比较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