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山雨欲来风满楼（六） ...
-
赵明鉴服过解药后，身子一日日好转，加之和茉莉嫌隙一去，心病也不药而医，几日来身子己康健无碍，而此同时北疆频频告急，出征已是迫在眉睫。
赵明鉴在太子处和几位将领议事完毕回府，路经花园，见园内采采流水，一片蓬勃春色，又想起和茉莉分别在即，能多厮守一刻也是好的，便向着锦绣园行去，约了茉莉来赏花。这两日茉莉为着小玉之死，一直闷闷不乐，赵明鉴也着实怕她再抑郁成疾。
一行人走出不远，一旁竹林后阵阵低泣声和谩骂声隐隐传来，赵明鉴微微皱眉，轻声走进。
“好个骚蹄子，东西一并都搜了出来，还百般抵赖，来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小贱人，看她还敢嘴硬！”
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满头珠翠，单手叉腰，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丫头不住喝骂，另有两个悍妇手执藤条狠狠抽打在二人背上，一旁丫鬟婆子还站了五六个。
四喜五福二人吃痛不过，哀叫连连，衣衫上早已血痕纵横。
四喜忍不住辩道：“王嬷嬷，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盗三小姐的首饰！况且，即便是奴婢真犯了什么事，也自有主子责罚处分，而您这样私刑逼供却不合规矩！”
那王嬷嬷听罢，更是怒不可遏：“小贱人，少拿主子来压老娘？嘿嘿，你以为攀上个好主子就能一步登天了？我呸！”
王嬷嬷瞟了跪在地上的四喜五福二人一言，朝另外两个婆子挤眉弄眼，尖声笑道：“平日里装模作样，还真当自己是个金枝玉叶呢？嘿嘿，原来啊不过是只骚狐狸，仗着一身狐媚本事，四处勾引野男人，还痴心妄想地飞上枝头当凤凰！嘿嘿，也不瞧瞧自己是块什么料？这秃尾巴斑鸠，它就是装上彩翅，也成不了凤凰！”
在旁的丫头们闻言，都低头哧哧笑了起来，另外几个年长些的妇人虽未发笑，脸色也是怪异之极。
四喜五福二人如何听不出这一番指桑骂槐，愤声道：“王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主子何曾的罪过你？”
王嬷嬷鼻子哼了一声，斥骂道：“小贱婢，犯在我手里，还敢顶嘴？来啊，给我狠狠地打！”
言毕，粗实丫头手中藤条雨点般抽打在四喜五福身上，哭喊声响作一团。
“何人在此喧哗!”
一声断喝，赵正引着赵明鉴从竹林后慢慢行出，身后跟着赵总管、刘飞等玄衣卫。
王嬷嬷见到赵明鉴表情僵了片刻，随即满脸堆笑地向赵明鉴行礼：“奴婢见过小王爷！”
赵明鉴点了点头，神色冷然，指着跪在地上的四喜五福淡声道：“王嬷嬷，她们二人因何如此？”
王嬷嬷陪笑道：“世子爷有所不知，这两个小蹄子手脚不干净！前两天三小姐修葺闺阁，人手不够，便叫了这两个丫头帮着收拾衣物，哪知这二人心术不正，将三小姐的一只羊脂软玉镯偷了去一只！”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温润无暇的白玉手镯，双手奉上：“玉镯本是一双，这只便是在这两个小蹄子房中搜出的！老奴本想替四小姐好好管教这两个丫头，今日瞧在小王爷面上，便饶她们一次！”
王嬷嬷本打算借着这次机会狠狠整治四喜五福二人一番，不想被赵明鉴撞见，若是再行惩处，赵明鉴必定回护，且赵明鉴精明厉害，倘若真追究起来，只怕自己还要惹祸上身，便想顺水推舟，就此作罢。
赵正上前将玉镯接过，赵明鉴只淡淡瞥了一眼，未置可否。
“公子，奴婢冤枉，奴婢们从没见过什么玉镯，更不知这镯子为何会在奴婢房中，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四喜五福见到赵明鉴，均面露喜色，抢声辩道。
王嬷嬷狠狠瞪二人一眼，碍于赵明鉴在场才没有上前厮打。
赵明鉴漠然地扫了四喜五福二人一眼，接过玉镯：“王嬷嬷，你可确定此乃三小姐之物？”
王嬷嬷小心笑道：“回世子，玉镯确实是三小姐的，老奴常年侍奉三小姐，这镯子少说见了也有一百次，不会弄错！”
赵明鉴目光又落在一旁另外两个妇人身上：“李嬷嬷，郭嬷嬷你们可认得此物？”
两妇人对上赵明鉴清幽的目光，心底忍不住打个哆嗦，硬着头皮回道：“回世子，确是……是……三小姐之物……”
赵明鉴目光从王嬷嬷、李嬷嬷等人脸上一一扫过，神色倏然一冷：“大胆刁奴，安敢欺我？”
众丫鬟婆子心中均是一颤，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了下来。王嬷嬷乃赵明扬玉瑢兄妹二人乳母，在王府中已有二十余年，很有些底细，深知赵明鉴脾性，心中思量若让赵明鉴知晓了实情，自己必定难逃活命，如今之计只得咬住四喜五福二人，抵死不认，况且这件事又做得极为隐蔽，赵明鉴未必能抓住什么把柄，想到这里强作镇定，泣拜道：“老奴冤枉，老奴句句实情，万不敢欺瞒世子，望世子明察！”
赵明鉴眯着王嬷嬷，似是轻轻叹息：“王嬷嬷，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扬手唤道：“赵总管！”
赵管家身子一颤，急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一方烫金文牒，双手捧到赵明鉴面前。
赵明鉴接过文牒，随手翻了两页，“啪”的一声丢在王嬷嬷面前：“看看这是何物！”
王嬷嬷不明所以，颤抖着双手拾起折子，翻开第一页，入目的便是一方丹漆红印，醒目耀眼，手一抖，折子“啪”的一声又掉在地上。她虽不识得印章上的字，可是这样的印章她是见过的。呆愣中，长长的折子上字迹模糊可辨：“龙凤呈祥玉如意一对，八宝琉璃风头钗两枝，一品蓝田羊脂软玉镯一对，极品南海夜明珠一串……”
“蓝田羊脂软玉手镯……手镯……”
王嬷嬷早已是面如土色，软倒在地。
赵明鉴冷声：“这羊脂软玉镯分明乃四小姐之物，你等因何说是三小姐之物？又为何诬陷四喜五福？”
众丫鬟婆子皆胆战心惊，并不清楚什么情况，而王嬷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奴婢该死，王爷饶命！饶命……”
赵明鉴一脸冷削：“看来定然是你等刁奴，贪恋宝物，想据为己有，不但陷害他人，反将罪名推在主子身上！如此险恶狡诈，目无法纪之徒，实是难容，来人，杖责准备，将这一干恶妇拖了下去！”
赵明鉴长袖一甩，立即便有几个王府侍卫上前，押起一干妇人。
“奴婢冤枉，确是三小姐的……王爷饶命啊……奴婢不敢贪图宝物……”
“是王嬷嬷叫我们这么做得……”
赵明鉴冷笑一声，背转身，不理会身后的哭喊：“来人，请三小姐到清风亭！久未与她切磋棋艺，难得今日好兴致！”
当赵明扬玉瑢兄妹匆匆赶到清风亭时，赵明鉴正聚精会神地琢磨着眼前的一副棋局，只举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二人坐下。
玉瑢想要说话，赵明扬使个眼色，摇摇头，拉着她坐下。
花园内，群鸟乱飞，声嘶力竭的哀嚎哭喊声以及板子落在人体上，沉闷的声响，将一个春色明媚的花园变作了地狱，闻声胆颤心惊，连赵总管等素来沉着之人都不免心烦意乱。
赵明鉴自始至终如同未闻，举止优雅地一颗颗落着棋子。玉瑢十指紧攥，每凄喊一声，心便寒一分，对赵明鉴的恐惧增一分，赵明扬脸色苍白，他虽强自镇定，却止不住额上密密麻麻渗出的冷汗。
赵明扬探身凝目瞧了一眼，棋盘上摆的是一局珍珑，乃康乐亲王前两日所得，他也曾苦思几日，不得其解便罢手了，再观此时，棋局峰回路转，已然解了大半。
正当赵明鉴、玉瑢惶惶无策之时，板子声停了下来，赵总管行至亭中，轻声道：“禀世子，王嬷嬷、李嬷嬷等人年老体弱，不堪杖刑，已经昏死过去！”
赵总管躬身，等赵明鉴示下，赵明扬、玉瑢也屏住呼吸，目不转瞬地盯着赵明鉴，只盼他说一声罢了。然赵明鉴只拢眉盯着棋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良久，赵管家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细汗，躬身退下，赵明鉴既未下令停手，那便只有再打，不一会儿，板子声又再响起。
玉瑢再也沉不住气，起身跪在赵明鉴身旁，拉住他衣袖，惶然哀求：“大哥，求求你，饶了奶娘性命吧……”
原来，茉莉身世大白后，玉瑢忆及这些年茉莉依仗宠爱，事事占尽上风，压她一头，更兼，去年西周庄亲王萧慕华因茉莉拒婚，让她颜面无存，如今茉莉声名狼藉，却依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中又是嫉又是恨。王嬷嬷察言观色，想借惩处四喜五福，出口怨气，也好叫茉莉心生忌惮。哪知，用来栽赃的玉镯，竟是茉莉及笄之时，圣上御赐之物。
茉莉及笄之日，所收首饰珠宝多不胜数，除了杨坚，宋定风等聊聊几人礼物外，其余也没放在心上，且常年不在家，大部分便流落到了玉瑢手中。玉瑢、王嬷嬷也不知镯子的来历，待赵明鉴将加盖玉玺了的御牒拿出，方知犯了大错。那王嬷嬷只料得诬陷之事做地十分隐蔽，却没料到玉镯本就属于茉莉，害人不成，反被赵明鉴“污蔑”成罪。
玉瑢得知之后，惊恐万分，料想赵明鉴不肯善罢甘休，急情之下，恳求赵明扬一道前来，盼能救了王嬷嬷性命。
赵明鉴停下手中棋子，神色平静无波：“玉瑢，很多事情我可以容忍你，可你须懂得适可而止！你若是以为你私下里的那些把戏能瞒得过人，那就太蠢了！
莉儿不和你计较，那是因为她不看重这些，我不计较，则是看着父王的面子！哪知你这两年越发得寸进尺，跟着些个刁奴，学了一身下流阴险手段，辱没了身份！”
玉瑢一慌，知道心思被赵明鉴看穿，既惧又愧羞，泪水涟涟，萎倒在地：“大哥，我知错了……你快叫他们住手吧……，奶娘她……她……大哥，你绕了她吧……”
赵明鉴哼了一声，并不松口。
“大哥！”
“王嬷嬷虽然德行有亏，终究哺育我和玉瑢一场，实不忍心看她死于乱棍之下。
大哥如若要罚，我愿以身相待，求大哥能留她一命，也算我报答她哺乳之恩！”
赵明扬看赵明鉴一眼，深深一叹，他虽心傲自负，却总有万般无奈，撩起衣摆，向赵明鉴缓缓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是你兄长，却也受不得你一拜！”
赵明鉴起身，在他双膝着地之前将其扶起。赵明扬抬头，眼圈竟是一红。
赵明鉴转身又将玉瑢扶起，叹口气，冲赵正摆摆手：“罢了，赵正，叫人停手吧！
我本是担心这一干心术不正的妇人，教唆坏了玉瑢，想一并除去，今日看在名扬面上，饶她这一次！
玉瑢，你好自为之了！”
赵明鉴目光瞄向玉瑢，又渐严峻。
玉瑢拭泪，惶恐点头，不敢抬头看赵明鉴。
赵明鉴转身，目光又落回棋盘，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安敢来班门弄斧？”放定一子，挥袖轻步而去。
赵明扬低头，只见棋盘上一马平川，畅通无阻，尽释棋中险峻。
赵明鉴将惩处王嬷嬷之事，大略说了，茉莉听罢，只叹了一声，并不言语。
“留你一人在京城，怕了么？”
茉莉一愕，笑道：“并非害怕，只是整日里钩心斗角让人心烦！大哥，只管放心去，我赵明澈也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赵明鉴摇首而笑，忽又叹了口气：“妹子不怕，我却怕得紧！我只怕这一去，就再也难见你一面！”
“你……你……说什么……”
赵明鉴见茉莉俏脸煞白，知她会错意，上前握住她双手：“莉儿，莫急！我是怕……怕我去后……他……他……再来纠缠于你……”
“他”不言而喻，指得自然是蓝天涯。
茉莉顿了一顿，眸中伤楚之色尽显，背转身，茫然望着园内百花争妍，良久才幽幽开口：“大哥，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低头，从腰间取出一物，塞到赵明鉴手中：“愿大哥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赵明鉴低头，馨香满怀，一时间眉眼柔情无限，原来是一只锦绣香囊，上面五彩丝线赫然绣着一支并蒂莲花。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