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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山雨欲来风满楼(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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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鉴身上的毒每日里要发作两次,尽管已经服用了吴越配置的缓解疼痛的药物,仍是痛得要呻吟出声,他人虽神智不清,可是握着茉莉的手终不肯松开。.
茉莉眼见赵明鉴受苦,却束手无策,大是心痛怜惜,只是紧紧抱着他,跟着流泪不止,心中突然想到:“我数度垂死挣扎,生死一线之时,大哥也是这般抱着我,他所受的煎熬,只怕比我更甚三分!”念及此处,更觉负疚赵明鉴良多。
傍晚时分,赵明鉴稍稍清醒,茉莉伺候着一道过晚餐后,便陪着他说话,不一会儿,赵正持了封信笺过来:“禀公子、小姐,方才一小厮送了这封信过来,说是有人要他交到小姐手上!”
茉莉心中大是诧异,和赵明鉴对望一眼,伸手接过,抽出一方淡黄色素笺,上书两行字迹: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一杯清茗,解君之忧。
酉时,秦楼小筑,焚香掸尘,候君尊驾。
笔法秀逸,风神潇洒,大非常人。
茉莉沉吟不决,猜度不透,将信递给赵明鉴:“大哥,你说会是何人相邀?看起来,此人似乎对我们的处境有所了解!”
赵明鉴凝神不语,过了片刻才道:“多想无益,待会儿,我与你同去一探究竟!”
“不!”茉莉摇头笑道:“大哥身子不适,不宜分神!此事就交予我吧!难不成,大哥信不过我?”
“也罢!”
赵明鉴微笑道:“让赵正陪你去吧,多加小心!”
茉莉点头应了,半个时辰后,夜幕低垂,茉莉换上一身轻便男装,收好软鞭匕首,和赵正悄悄翻出王府。现下春意正浓,秦淮河中画舫穿梭,争奇斗艳,两岸酒旗招展,歌舞笙箫,一派热闹繁华,但茉莉赵正二人心系赵明鉴安危,无心赏玩,径直向秦楼小筑行去。
秦楼小筑乃天香阁的一个别院,天香阁茉莉到曾来过两次,那时为了惹人瞩目,都只是在前面花厅盘桓,秦楼小筑却是未曾涉足,当下由一小婢引着穿过几道雕花拱门,来到一幢三层小楼前。
茉莉四下打量,这秦楼小筑和前面花楼隔开一段距离,全不闻丝竹喧嚣声,四周翠竹香花杂生,甚是清雅,只不知何人故弄玄虚。
一缕悦耳的笛声毫无预兆的响起,茉莉驻足仰望,只见烛光跳动中,三楼轩窗上映着一个方巾男子身形,手指挑动,横笛吹奏。笛声清远悠扬,似从天边传来,曲意缠绵婉转,又像是诉说着无尽的爱恋,造诣极是不凡,奏的却是《诗经》中的《关雎》之曲。
茉莉皱眉,向赵正使个眼色,一起飞身上楼,掀帘而入,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长衫,手抚长笛背向而立,说不尽的儒雅风流。
“烟云浸江淮,风月会佳人!小生有礼了!”
一阵朗笑,笛声止歇,那白衣男子抱笛胸前,潇洒的转身,缓缓向茉莉拜了下去。
茉莉对上一张风清月朗的俊颜,微微一愣:“是你?”
茉莉待赵明鉴睡熟后,和赵正一起悄悄退出房间,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解药有效,调理两日,公子该可无恙了!”
茉莉“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喜色:“你说会是何人要害大哥?”这两日一直忧心赵明鉴的病情,无暇理会这些,此时忧虑既除,自然要查个清楚。赵明鉴这个时候病倒,就算茉莉不被送去和亲,阵前易将,赵明鉴手中的兵权也势必难保,那么究竟谁会得益呢?
“赵正,你说皇上会不会对付大哥?这两年皇上不断提拔将领,但终究难以与姑丈匹敌,此时扳倒大哥,实非明智之举!而姑丈为人低调内敛,也应该不会加害大哥!”
赵正淡淡道:“小人不敢断言,权利相争,最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虽非本愿,却不得不做!再说公子年少居高位,也易招人嫉妒!”
茉莉点点头:“那也有道理!你们平日里护卫森严,怎得还让人钻了空子?莫非……莫非明轩里混入了奸细?”
赵正摇头:“不会!公子的膳食均由素砚和小人经手,而且事后我也曾仔细盘查过,绝无问题!”
“嗯,除此外,大哥常出入皇宫,这皇宫御宴防范只会更加严密,想要投毒那就更不可能了!可是大哥确实是中毒了啊!”茉莉皱眉深思,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赵正心思一动,抬头看茉莉一眼,却又低下头去。
茉莉见了不悦道:“什么话说便是了,吞吞吐吐地干么!”
赵正微微笑道:“平日里,除了明轩,公子偶尔也会陪小姐在锦绣园用餐!前几日小姐也曾派人给公子送过燕窝粥!”
茉莉神色微冷,眯着赵正:“什么意思?”
赵正淡声道:“没有意思!小姐有疑问,小人据实回答而已!”
茉莉“哼”了一声,不理会他,沉吟片刻,问道:“你说前两天我叫人给大哥送过燕窝粥?”
“是,小玉姑娘亲自送来的!”赵正暗观茉莉脸色,躬身答道。
茉莉长叹一声,坐于石几前,神色黯然,良久不语:终究是误了她!
“夜色已深,小人送主子回房吧!”
茉莉收回神思,瞥了赵正一眼:“不敢劳你大驾!”甩袖向锦绣园行去。她虽说了不用,但赵正还是毕恭毕敬地跟在茉莉身边,将她护送回锦绣园!
次日清晨,茉莉支开四喜五福等人,由小玉一人伺候着梳洗,小玉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极为平静,默默拿起梳子一丝不苟地打理茉莉一头秀发,仿似天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茉莉凝视镜中小玉,恍然发现小玉也已长大,而且容貌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只怪自己以前从没将她放在心上。
“小玉?你今年多大了?”
小玉将最后一朵珠钗挽在茉莉鬓上,淡淡道:“奴婢比小姐小半岁,快要满十六岁了!”
茉莉点点头:“十六岁,嗯,你跟在我身边有八个年头了,这八年里我可有亏待你的地方?”
小玉摇头,跪在茉莉身前:“小玉自由孤苦,无游山上多亏小姐眷顾,使奴婢衣食周全!”
“还是这王府里规矩多,让你受委屈了?”
茉莉转向小玉,声音冷了几分。
小玉又摇头:“四喜五福两位姐姐单纯活泼,视小玉为亲人,园子里其他人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均对小玉礼敬有加!”
“那么便是大哥得罪你了,故你要下毒害他?”
“不,我不是要害公子,我不想害他的!”
小玉胸口剧烈起伏,唇下咬出一片殷红,半晌才回复平静,凄惶笑道:“况且……况且,小姐您那么聪明,总会想出办法救公子的!我……我……不过是恼恨公子无情……不过是要他认真看我一眼!”
茉莉长叹一声,看向窗外,院子里虽是春色无边,她却满目萧然:“小玉,当日回金陵之时,我就曾规劝过你!由爱生嫉,继而生恨,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所以依我的本意,是不会带你回王府的!殊不知,这世上的荣华富贵最是侵蚀人心!”
小玉望着茉莉一身清华,更加自卑惭愧:“小姐,您自生下来便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是别人千方百计地讨您欢心,奴婢这样的心意,您又怎么会懂?
奴婢自知出身卑贱,从来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着能时常见公子一面就很开心了,可是……没过过久,公子似乎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总是冷冰冰的,甚至不肯看我一眼!我虽然伤心,却也知道公子一颗心全在小姐身上,也没起过什么歹念!
因为我跟在小姐身边最久,您和蓝公子的事情,多少知道些,公子他……他本来不想留我性命的……”小玉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
“废园,小姐您可知关在废园的都是些什么人?”小玉缓缓拉开衣袖,但见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满暗褐色伤疤,纵横交错,有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有用利器割出的,有的似是用香火烧上去……一道道,一片片,触目惊心!
茉莉大惊,颤声道:“你……你……怎不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小玉摇摇头,落下衣袖:“那些女人,成天关在院子里,不见天日,早已经疯了!
幸好小姐您总算是待小玉很好,将我解救了出来,还将我许给了赵统领,我本该感激您的,可是小姐……小姐您又怎会知道赵统领他……他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才要娶我的!之前,他就几次警告过我不要存非分之想,他娶我,不过是要断了我的念想,也是为避免日后揭穿了,让小姐为难!赵统领他……他一颗心都在小姐和身上,又怎会真对我好?”
茉莉又吃了一惊,想到赵正、小玉二人当时的神态颜色,方才恍然,长叹无语!
小玉顿了顿又道:“那一贴毒药是一个算命的道士给的,我原本是要留给自己的,可是想到小玉吃了那么多苦,小姐您却全不知情,而公子他……他……更不会在乎,就算是我死了,公子想的也是小姐少了个知心人伺候,会不会习惯!我一个越想越难过,鬼使神差地就……就……”
小玉满脸泪横,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茉莉知道问不出什么,而且自己又愧对小玉,叹了一声将小玉扶起:“你幼时孤苦为我收留,作为报答,你也尽心服侍了我这么些年,我虽累你受了无数委屈,可是你也算计了我一回,我们扯平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丫头了!”
小玉唇角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向茉莉拜了两拜:“小姐,如有有来世,小玉还想伺候您!只怕……只怕……您再也不愿意让我伺候了!”
茉莉垂眸,硬下心肠不理,她和小玉无游山上相伴八载,心中原也不忍,但小玉心结难消,再留在身边终会酿成大祸,这次赵明鉴得救实属侥幸,哪里还肯再冒险?况且若是赵明鉴知晓了事情原委,必不会轻易放过了小玉。
身后小玉一声轻呼,茉莉转身,赵明鉴、赵正二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房外,赵明鉴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已健旺许多,一双凤眸淡漠冷情,犀利地定在小玉身上。
“公子!”
小玉怯嗫地低唤一声,眼中伤痛凄苦掩过温柔之色,泪水涟涟,跪倒在地!
赵明鉴冷哼一声,从她身旁走过,见茉莉脸上满是不忍,会意地点头,转向小玉:“罢了,念你服侍莉儿一场,今日绕你性命,且去吧!”
小玉身子僵了片刻,擦干眼泪,表情甚是安详,向赵明鉴又拜了一拜,起身去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且再不能视她如无物,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茉莉目光在赵明鉴、赵正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想起和小玉在无游山上的日子,暗叹不己。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四喜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哭道:“小姐,小玉姑娘她……她自尽了!”
茉莉一惊,手中杯子摔在地上,跌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