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戏凤（美人吟）》肖公子

85、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茉莉寻机向小玉透漏赵正的心思，惹来四喜五福等人的一番调笑，而小玉则神情扭捏，一副小女儿态，在众人取笑中躲了开，赵正的亲事也算定了下来。几日来，四喜五福两个热心的小丫头，整日拖着小玉商议嫁娶事宜，反倒是赵正态度漠然，不见新郎官喜气，偶尔看小玉一眼，也无甚情意绵绵，反倒像是审视，非但如此，赵正还几次一脸深思地盯着莫里发呆，茉莉回瞧过去时，赵正却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茉莉心中虽疑惑，却也无心理会。
　　随着赵明鉴出征期限的临近，茉莉也越发焦躁不安，他和赵明鉴相伴十数年，虽也时常闹别扭，但如今次这般僵持十余日不相往来的局面，尚是首次。
　　茉莉在明轩外徘徊几次，却也没跨进去，千丝万缕，百般纠结，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终化为一缕幽叹。
　　茉莉怔怔望着案上古琴出神：
　　难道他也不愿见我了么？
　　也好，从此以后，他仍然是金堂玉马、睥睨天下的少年王爷，他再也不会因我而一次次受辱，也不会为我这般不贞之人而伤的千疮百孔！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反而难过？
　　越是思量，越是心烦意乱，“铮”得一声，琴弦被茉莉扯断几根，起身正撞赵正不及回避的目光，心下更怒，恼声喝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赵正抬头瞧茉莉一眼，顿了顿道：“小姐，去看看公子吧！”
　　茉莉微微愣了下，沉默地转过身去。
　　不对！
　　茉莉狐疑地瞧向赵正，赵正是个很有分寸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自己说这些，难道……难道……
　　“大哥怎么了？”
　　赵正目光闪烁了下，突然双膝跪在茉莉面前：“属下看护不利，公子……公子他遭人暗算……”
　　茉莉俏脸泛白，不及赵正说完，便向明轩奔去。
　　和锦绣园的春光明媚、花团锦簇比起来，明轩郁郁青青的竹林，显得几分寂寥冷清，如同他的主人一般。茉莉轻轻挑开纱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吧！若是在平时，茉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两个词和赵明鉴联在一起，熟睡中的他少了几分冷傲，也没有了平日里那种迫人的气势，狭长的眸子，微微敛着，掩去了他的惊才伟艳，也遮住了他的彷徨不安，剑眉舒缓，唇角微勾，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恍惚间，往事一幕幕飞逝而过，十六年如一日，他温柔的目光，无可奈何的笑意，她的痴缠撒娇、任性妄为……
　　茉莉怔怔望着榻上之人，不知不觉呜咽声已自指缝间逸出。
　　“莉儿，是你么？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赵明鉴痴痴望着眼前妖娆可人，凤眸中一片烟雾飘渺，剧烈的痛楚已然使他神智不清，分不出是真是幻。
　　“大哥，你……你……怎么了……”
　　茉莉心中柔情牵动，不能自己，扑在榻边痛哭出声。
　　“莉儿……真的是你？”
　　赵明鉴暗淡的眸子顿时璀璨如星，握着茉莉手指的力道，大得让她感觉到疼痛：“莉儿，我……我也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你……你不生我气啦？”
　　赵明鉴看茉莉一眼，复又歉疚地低下头：“我……我……是我不好，我不该摔了你的药……你身子一直不好，我……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那一天晚上，我就后悔了……我想去看你来着，可是韩叔叔说你要静养，我……我又害怕你不肯见我……
　　莉儿，你……不要跟他走，我把小玉还给你，也不胡乱杀人了好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我……”
　　赵明鉴一连说了几个“我”字，这才接下去：“我……就算他羞辱我，我也不跟他计较了！我们找一个谁也寻不到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你若是闷了，我就吹笛抚琴给你听……你想找人打架，我也可以陪你……莉儿，你说好么？”
　　茉莉低着头，心中一阵抽搐，死死咬着唇角，满腔血腥也不曾察觉，赵明鉴的话如同烙印，一句句烙在她的心上，他如此高傲不可折攀之人，为了她竟卑微求全至此！
　　大哥，大哥，欠你的情，我又要如何还？
　　茉莉背身拭干眼泪，压下心中晦涩，温柔笑语：“好，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就去，我永远陪着你！”
　　赵明鉴双目异彩闪耀，坚定地点点头，一脸灿烂笑意胜过窗外四月艳阳。
　　“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茉莉轻声问道，赵明鉴眉宇间隐约的晦青之色，提醒她事情并不简单，况且赵明鉴本就隐忍坚毅之人，实无法想象怎样的痛楚会让他神智错乱至此。
　　赵明鉴却只痴痴看着茉莉，缓缓摇头：“只是有些困倦，可是……可是……我怕睡着了，你就会离开……”
　　茉莉心中一酸，却笑嗔：“都说了不走，难道要将我捆在床头你才肯睡？”
　　赵明鉴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朝茉莉温柔一笑，紧了紧抓着茉莉的的手，这才阖上双目。
　　茉莉估摸着赵明鉴睡熟了，才伸指点了他穴道，将手抽出，走向外间。
　　“吴叔叔，大哥他究竟怎么了？”
　　茉莉回瞧一眼帐内面孔，禁不住泪水潸潸。
　　吴越韩进二人脸色十分凝重，沉默片刻，韩进道：“四小姐行走江湖，可曾听说过‘心有灵犀’和‘相思入骨’？”
　　“心有灵犀，相思入骨，神仙难救，不解之毒……”茉莉喃喃低语几声，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椅中。
　　吴越黯然点头，沉声道：“不错，‘心有灵犀’和‘相思入骨’是武林中流传了数十年的两种毒药，顾名思义，毒性发作，一者剜肉刮骨，痛入骨髓，一者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每日子、午时分发作，要等痛够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毒发身亡。
　　其实，若论歹毒诡异，江湖上比之更厉害的毒物，也有数类，这‘心有灵犀’和‘相思入骨’之所以被成为奇毒，是因为其它药物皆有源可寻，有化解之道，只这两种药物，十分神秘，不知为何人研制，更无解药，近十数年来，江湖上已有不少成名人物命丧于这两种毒物之下，却查不出丝毫头绪！”
　　茉莉怅然望向帐内人影：“大哥所中哪一种毒？当真……当真……无人可医治？”
　　吴越沉吟一会儿，开口道：“依公子症状看，中的该是‘心有灵犀’！
　　近几十年，武林中精通百草之道者，首推西周百里谷谷主凌霄和青衣门的百草翁。只不过百里谷隐于飘渺深山中，踪迹难寻，百草翁也于青衣门覆灭之际，隐出江湖，不知所踪，而且百里谷和青衣门皆是西周人士，未必肯为世子尽力。
　　另一可解‘相思入骨’之毒者，便是数十年前有‘武林第一人’之称的无忧先生——秋道子！”
　　“秋道子……秋道子……”茉莉低声复语，面现绝望之色：“他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么？”
　　吴越道：“无忧先生虽已仙逝多年，却有门人传下！”
　　茉莉大喜，连声追问：“快说，何人？我马上去请他！”
　　吴越沉默半晌，抬头瞧了茉莉一眼道：“无忧先生一生共收有三名弟子，大子弟蓝枫，二十年前名扬江湖，乃御剑门前门主，另外两名弟子便是无忧谷的两位耆老——钱左，钱右！”
　　茉莉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轻轻叹口气，缓缓走至榻边：“韩叔叔，我想一个人陪陪大哥！”
　　韩吴二人，对望一眼，向茉莉躬了躬身，一起退出房间。
　　茉莉痴痴望着赵明鉴，柔肠百结，两串晶莹的泪珠，滚落腮下：“大哥，你求我给你一次机会，我也答应了要给你机会，可是世事难料，你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伤心？”
　　想起赵明鉴平日相待殷殷情意，心中万分不忍，伏在枕边盈盈低泣。
　　良久，一只手温柔地抚在茉莉秀发上：“莉儿，莉儿，什么事情不遂意？有人欺负你了么？”
　　茉莉拭了拭眼泪，心中虽然难过，但不愿赵明鉴忧心，勉强挤出个笑脸，嗔道：“天下间除了你，谁也不能欺负了我去！”
　　赵明鉴微微笑着摇头，心情显然颇好，轻轻刮着茉莉鼻子逗她：“羞不羞人，自小到大，都是你占尽便宜，你且说说，我哪一次没有依你？”
　　赵明鉴一言，又勾起茉莉无数旧事，眼眶微红，却又强自忍住，小心扶着赵明鉴坐起，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赵明鉴“嗯”了一声，看向茉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缓缓摇头：“莉儿，我不答应！”
　　“大哥！”
　　茉莉急开口唤道：“你身上的毒，你……你……我一定要去！”
　　赵明鉴静静望着茉莉，目光之中尽是忧郁：“莉儿，不管是你心里想见他，还是迫于形势，我只知，你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如果……此生不能再见你，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大哥，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茉莉苦苦哀求，触及赵明鉴神色，心中噌得一痛，倔强撇开目光，脸上怨懑之色尽显：“他……他欠我的，我要他怎么还都可以！”
　　赵明鉴只是黯然摇头：“他必定会以我为由要挟你……他……他怎肯放手？不，我不答应，我决不答应！”
　　茉莉满心凄楚：“可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我……我不能让你丢了性命！”
　　赵明鉴掏出一方丝帕，拭了拭茉莉颊上粉泪：“莉儿，你听我说……我不会有事的，太子已经派人去取云芝草，三日后即可返还！云芝草乃解毒圣物，即便不能尽解‘心有灵犀’之毒，也可压制住毒性发作……”
　　茉莉仍是满面忧戚：“你身负重任，战事又艰险万分，你……你……”
　　赵明鉴低咳两声，摇头打断茉莉：“莉儿，我不会不想要性命，也不会不要你！信我一次好么，不要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更不要一相情愿地牺牲我们的情分……
　　你……你……答应我……莉儿，不要去见他！”
　　茉莉瞧着赵明鉴灰败的脸色，心中难忍，迟迟不肯应声。
　　“你……你答应我……”
　　赵明鉴顾不得气喘，撑起身子，抓着茉莉双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茉莉柔肠寸断，咬牙点点头，再也抑制不住，扑在赵明鉴怀里放声大哭。
　　赵明鉴神色登时稍松，温柔地将茉莉拢在怀里，轻声呢喃哄慰：“这才是我的好莉儿……”